青云台挤得插不进脚。
汗味混着劣质熏香，直往我鼻子里钻。左边胳膊被个胖大婶的胳膊肘顶着，右边是个举着巨大玉牌的姑娘，玉牌上灵光闪闪，“云澈真人，吾辈楷模”几个字晃得我眼晕。
“别挤别挤！云澈真人御剑过来了！”前面有人尖叫。
呼啦一下，人群像被狂风吹倒的麦子，齐刷刷仰头。我也踮起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天边，一道白虹破空而来，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青云台上空。
白虹悬停。一个白衣身影缓缓降落，衣袂翻飞，不染尘埃。阳光正好打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
“云澈！云澈！云澈！”
山呼海啸。震得我耳膜嗡嗡响。我旁边举玉牌的姑娘激动得手都在抖，眼泪哗哗往下掉。
“看见没！哥哥今天戴了我送的清心玉扣！”她扯着嗓子对我喊，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
我用力点头，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是他，云澈真人。青云宗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弟子，二十岁结丹，三十岁丹成上品。容貌更是没得挑，剑眉星目，气质清冷如月下寒松。他代表的就是修仙界最光风霁月、最令人向往的那一面。
是我们这些挣扎在底层的小修士，心里最亮的那颗星。
他落地，站定。抬手，虚虚一按。
全场瞬间安静，落针可闻。几千双眼睛，狂热地黏在他身上。
“诸位道友。”声音清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感，通过扩音法阵传遍全场，“道心惟微，仙路漫漫。今日……”
“云澈！你这个伪君子！欺世盗名之徒！”
一个尖利嘶哑的声音，像把生锈的破锣，猛地撕破了这肃穆的氛围。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澈真人的话戛然而止，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人群骚动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像炸开的蜂巢。
“谁？谁在喊？”
“胡说八道什么！”
“敢污蔑云澈真人！找死！”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破旧灰袍的老者，不知何时竟冲破了外围维持秩序的青云宗低阶弟子，踉踉跄跄地扑到青云台边缘。他形容枯槁，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台上的云澈。
“大家别被他骗了！”老者嘶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他结的丹！根本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是邪术！是吸干了别人的根基！我师弟……我师弟就是被他害死的！尸骨无存啊！”
轰！
平地一声惊雷。
刚才还狂热崇拜的人群，瞬间死寂。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台上的云澈真人和台下的疯癫老者之间来回扫视。
云澈真人脸上的清冷表情消失了。他静静看着那老者，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过了几息，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位道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扰我宗门收徒大典。来人，带下去，请医堂长老诊治。”
两个穿着青云宗服饰的弟子立刻上前，要去架那老者。
“我没疯！”老者拼命挣扎，枯瘦的手指向云澈，指甲缝里都是泥，“你敢不敢让大家看看你的丹田气海！你敢不敢对天道起誓，你的金丹清清白白！你敢不敢！”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灰扑扑、边缘碎裂的玉简，高高举起，“证据！我有证据！这是当年他诱骗我师弟时留下的传音玉简！里面……里面有他亲口说的话！”
那块玉简看着古旧，甚至有些破损，在阳光下毫不起眼。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死死吸住了。
空气凝固了。
我站在人群里，浑身冰凉。那老者的嘶吼，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云澈真人……害死人？用邪术结丹？这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摇头，想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他是云澈啊！是无数典籍里记载的修炼天才，是讲道时连戒律堂长老都点头称赞的端方君子，是无数女修心里遥不可及的明月光！
可那老者赤红的眼睛里，是刻骨的绝望和仇恨，不像装的。那块破玉简，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惊肉跳。
台上的云澈真人，依旧站得笔直，白衣胜雪。可我看得清楚，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身边一个一直垂手侍立、相貌普通的中年执事，眼神飞快地扫过台下，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拿下！”中年执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两个弟子上前，动作粗暴地捂住老者的嘴，架起他就往外拖。老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眼睛死死瞪着云澈，手里那块玉简被人粗暴地打落在地。
“啪嗒。”
玉简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滚了两圈，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哗然炸开。
“假的！肯定是假的！”
“那老头一看就是走火入魔了！”
“污蔑！绝对是污蔑云澈真人的！”
“可……那块玉简……”
“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云澈真人怎么可能……”
议论声、争吵声、质疑声、维护声，瞬间淹没了整个青云台。刚才还万众一心的狂热崇拜，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我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维护云澈的声音很大，很坚定，可那老者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还有地上那块孤零零的破玉简，像鬼影一样在我眼前晃。
有人弯腰想去捡那块玉简。
“别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是那个举着“云澈吾辈楷模”玉牌的姑娘。她脸上还挂着泪痕，此刻却涨得通红，眼神凶狠，“那是脏东西！是魔修用来污蔑哥哥的！谁也不准碰！”
她冲过去，抬脚就要狠狠踩下去。
鬼使神差地，我比她更快一步。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我猛地蹲下，一把将那还带着泥土和老者体温的玉简攥在手心，紧紧握住。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你干什么！”那姑娘尖声质问，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叛徒。
周围不少目光也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愕、怀疑和愤怒。
“我……”我喉咙发干，心脏狂跳，握着玉简的手心全是汗，“我……我只是觉得，事情没弄清楚前，这……这好歹算个东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弄清楚什么？”旁边一个男修鄙夷地看着我，“云澈真人的品性，还用得着怀疑？你拿着这脏东西，是想帮那疯子污蔑真人吗？”他语气咄咄逼人。
“我不是……”我百口莫辩，下意识地把玉简往袖子里藏。
台上的中年执事目光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过我藏东西的动作。云澈真人的视线也淡淡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座无形的冰山压下来，让我瞬间喘不过气。
“肃静！”中年执事再次开口，声音蕴含灵力，压下了所有嘈杂。他看向云澈真人。
云澈真人微微颔首，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悲天悯人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刚才更沉了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些许宵小谤言，乱不了道心，扰不了仙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今日收徒大典，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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