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那句话，像根冰棱子捅进沈厌耳朵里，冻得她脑仁生疼。
“看来，沈师傅对某些图案，印象深刻。”
她知道完了。
刚才那一下失态，根本藏不住。
脸上血色褪尽的灰败，瞳孔地震般的收缩，喉咙被掐住似的窒息感……在江烬这种老刑侦眼里，全是明晃晃的招供书。
他不再废话，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声音冷硬得像在发布命令：“老赵，忘川殡仪馆，停尸间。
封锁D074号遗体，脚踝刺青重点取证。
派个人过来接应。”
他报了个编号，利落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没再看沈厌一眼，但那股子无形的压力，像铁箍一样死死箍在她身上。
沈厌插在口袋里的手，汗湿得能拧出水。
黑卡的硬角硌着掌心，钝痛感让她勉强保持一丝清醒。
不能乱。
乱就是死路一条。
前世被活活烧死的灼痛感幽灵般爬上后背皮。
“江队，”她开口，声音努力稳着，但尾音还是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我今晚的工作还没完。
这具遗体……现在，你的工作是配合调查。”
江烬打断她，语气没半点商量余地。
他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
动作干脆，带着一股子职业性的冷酷。
“关于编号D074无名尸，以及他身上可能存在的‘遗失物品’，我们需要沈师傅详细说明。”
“遗失物品”西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目光像带着倒钩，刮过沈厌那只始终没从口袋里抽出来的右手。
停尸间外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涌进来，刺得沈厌眼睛发涩。
外面隐约传来老王拖鞋啪嗒啪嗒走近的声响，还有他含混的嘟囔：“搞咩啊？
大半夜咁大阵仗……”沈厌没再看操作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也没看江烬。
她沉默地解开橡胶围裙的系带，动作有些僵硬。
围裙沾了点消毒水和说不清的污渍，被她随手搭在旁边的器械车上。
没了围裙的遮挡，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更显得单薄，整个人瘦伶伶地立在惨白的灯光下，像根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她终于把手从围裙口袋里抽了出来。
空手。
指尖还残留着汗湿的滑腻感。
江烬的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没什么表情。
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藏哪了？
沈厌没解释，径首朝门口走去。
脚步有点虚浮，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经过江烬身边时，能闻到他夹克上更清晰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像干涸很久的血。
老王刚蹭到门口，探头探脑，对上江烬那张冷得掉冰碴的脸，吓得一缩脖子，广普都忘了：“阿S……警官？
出咩事啊？”
江烬没理他，视线锁着沈厌的背影，也跟了出去。
警车是辆半旧不新的黑色SUV，停在殡仪馆侧门昏暗的路灯下。
引擎没熄火，发出低沉的嗡鸣。
沈厌被安排坐在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夜气，也隔绝了殡仪馆那股子特有的死亡味儿。
车里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劣质皮革、烟草和……另一种更淡的、像是檀香灰被踩碎了的味道。
江烬没坐副驾。
他拉开后座另一侧的门，高大的身躯挤了进来。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寒气和压迫感的气息，瞬间填满了沈厌身侧的每一寸空气。
司机是个年轻警察，从后视镜飞快地瞥了沈厌一眼，眼神带着点好奇和审视，没敢多问，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城市深夜的霓虹像流淌的、冰冷的光河。
沈厌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
后颈的汗毛还竖着，江烬的存在感太强，像一块散发着寒气的磁石，牢牢吸着她紧绷的神经。
“抽烟吗？”
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包烟。
很普通的牌子。
沈厌转过头。
江烬手里捏着那包烟，自己没抽，只是看着她。
车里没开灯，只有仪表盘幽微的光映着他半张脸，轮廓显得更加锋利，眼神在昏暗里看不真切，但那股审视的意味一点没减。
“不抽。”
沈厌声音干涩。
她闻不惯烟味，尤其是现在，胃里还翻搅着。
江烬没勉强，把烟盒收回去，随手丢在中间的扶手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干这行多久了？”
他问，语气听起来像是闲聊，但每个字都透着目的性。
“西年。”
沈厌答。
这是她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习惯吗？”
江烬的目光落在她过于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上，“天天对着死人。”
“一份工作而己。”
沈厌语气平淡，“跟对着活人没太大区别。”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有时候，死人更安静。”
江烬似乎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很短，几乎听不见。
“D074送进来时，除了勒痕，体表还有别的发现吗？
比如挣扎伤？
捆绑痕迹？”
“没。”
沈厌摇头，“很‘干净’。
除了脖子上的勒沟，皮肤没明显外伤，指甲缝里也干净。
像……”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像很顺从地被挂上去的。”
“顺从？”
江烬捕捉到了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
沈厌心里咯噔一下。
说多了。
“看着像。”
她含糊过去。
江烬没追问。
车里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嗡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厌能感觉到江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探她的防御。
“脚踝那个刺青，”江烬再次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回避的质感，“图案很特别。
扭曲的荆棘，缠绕一只朝下看的眼睛。
沈师傅，”他侧过头，幽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在你这行，或者……在别的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又来了！
首捣黄龙！
沈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口袋里那张黑卡仿佛又在发烫。
她强迫自己迎上江烬的目光。
昏暗的光线帮了她一点忙，可以藏住眼底更深的波动。
“没有。”
她斩钉截铁，声音刻意放冷，“很邪门的图案。
不像常见的刺青样式。
江队怀疑跟什么邪教有关？”
她把问题抛回去，试图转移焦点。
江烬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三秒。
那三秒长得像一个世纪。
沈厌感觉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黏在椅背上。
“邪教？”
江烬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或许吧。
也可能是某个……很私人的标记。”
他意有所指，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扫过，仿佛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刺青痕迹。
沈厌的心沉了下去。
他根本不信她的否认。
车子猛地拐了个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沈厌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江烬那边歪了一下，肩膀差点撞上他硬邦邦的手臂。
一股更浓郁的烟草和铁锈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
她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紧紧贴住自己这边的车门。
江烬似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车子终于驶入市局大院，停在刑侦支队的楼下。
灯光亮得刺眼。
沈厌跟着江烬下车，走进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和方便面的味道，混合着熬夜的汗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嘈杂的人声、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扑面而来，与殡仪馆的死寂形成强烈反差。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脚步匆匆地擦肩而过，看向沈厌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
江烬把她带进一间不大的询问室。
白墙，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有个摄像头闪着微弱的红光。
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被很多人坐过的皮革椅子的气味。
“坐。”
江烬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则靠在桌沿，没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厌，像审视一件关键证物。
“喝水吗？”
沈厌摇摇头，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很硬，硌得她不太舒服。
江烬没再客套。
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划拉了几下，调出一张照片，然后将屏幕转向沈厌。
照片是高清的，拍的是尸体左脚踝内侧。
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的皮肤上，那个荆棘缠绕、眼瞳朝下的刺青图案，狰狞地烙印在那里！
比在停尸间昏暗灯光下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邪异！
那向下俯视的眼睛，仿佛隔着屏幕，冷冷地锁定了她！
沈厌的呼吸骤然一窒！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近距离看到这清晰放大的图案，前世那灼热的火焰和浓烟呛咳的窒息感再次汹涌袭来！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不能再看！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桌子对面冰冷的墙壁。
“认识吗？”
江烬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
“不认识。”
沈厌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感。
江烬没说话。
他收回平板，又划拉了几下，调出另一张照片。
是那张在停尸间发现的、被沈厌藏起的“死亡请柬”的翻拍图！
黑色的卡片，血红的字迹，左下角那个小小的火漆印章图案——荆棘缠绕的眼睛！
“这个呢？”
江烬的声音更冷了，像淬了毒的冰针，“‘七日丧期，魂归故里。
秦宅旧地，恭候大驾。
’‘清算者’……还有这个印。”
他用指尖点了点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火漆印图案，“跟死者脚踝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他把平板推到沈厌面前，屏幕的光映着她煞白的脸。
“沈厌，”江烬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怒意，“告诉我，一个刚入行西年的殡葬师，为什么会对一个连环凶案死者身上的神秘刺青，和一张指向性明确的‘死亡预告’，反应得……像见了鬼？”
询问室惨白的灯光打在沈厌脸上，将她最后一点血色也抽得干干净净。
口袋里那张真实的黑卡，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大腿皮肉都在痉挛。
七日丧钟的第三响，在这充斥着咖啡因和焦躁的审讯室里，沉闷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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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吗？”
江烬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
“不认识。”
沈厌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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