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钟磬声终于悠悠响起，宛如天籁。
弟子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行礼告退，动作里都透着轻快。
夜倾睦却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趴在石案上，对着那堆符纸唉声叹气，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墨块。
冰依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她旁边，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案边缘：“喂，别装死。
这个月的‘功德引’你做了没？”
她刻意加重了“功德引”三个字。
云玄宗开宗祖师有训：仙道贵生，积善为基。
宗门上下，无论弟子长老，乃至宗主，每月必行“功德引”——即做一件利于苍生之事，积累功德。
此界天道法则特殊，仙途需以功德铺就。
作恶多端者，天道自降天罚，令其永世沉沦于所造之苦，生不如死，最终堕入魔界。
仙、魔、人三界，壁垒森严。
像夜倾睦她们这样的低阶弟子，所谓的“功德引”，多半是些简单差事：或是依令调动人界某处风调雨顺，或是巡守边界，清除偶尔从魔界裂缝中溜出来的低等魔物。
真正下界入凡尘，那是高阶仙人才有的责任。
一听到“功德引”三个字，夜倾睦的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声音也拖得老长：“哎——呀——急什么嘛……”她把脸埋在胳膊肘里蹭了蹭，“我前几日新琢磨了一味‘清心涤尘散’，还差最后几味辅药调和一下火候，等弄好了，托人送去人界几个受灾的村镇，功德不就来了嘛……”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调配药散多舒服，在丹房里鼓捣鼓捣就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哪像去巡守边界或者布雨，累得要死还可能碰上难缠的小魔物。
冰依书太了解她了，这丫头骨子里就刻着一个“懒”字。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夜倾睦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个天天混日子的懒虫也能稳稳当当成仙？
天道不公！
我不甘心啊！”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夜倾睦那点小小的得意。
她立刻抬起头，脸上那点愁苦一扫而空，换上了理首气壮的狡黠：“没准我天生就是传说中的‘功德圣体’呢？
躺着都有功德天降！”
她掰着手指头，振振有词，“再说了，我炼的药，在咱们同辈弟子里，不敢说第一第二，稳稳当当排进前三甲没问题吧？
这难道不是大功德？
救人于水火呢！”
这话倒也不算完全吹牛。
夜倾睦炼制的灵药品质极高，药效纯粹温和，在宗门外的坊市里往往能卖出好价钱，换成灵晶绰绰有余。
可惜，宗门月例只发灵石，灵晶再多也换不来师尊那关的认可。
想到这里，她又蔫了几分。
眼见道理讲不通，冰依书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袖口。
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哦？
是吗？
那正好。
前两日我托人从人界带了点新奇的玩意儿回来，据说叫什么‘流光戏影匣’、‘千机百巧雀’的，还在路上。
既然某人要潜心炼药，做她的‘大功德’，那我只好去找灵叮叮一起下山去瞧瞧了，顺便试试那新玩意儿……”话音未落，夜倾睦“噌”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刚才还蔫头耷脑的人，此刻双眼放光，脸上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冰依书身上去。
“依书姐！
我的好姐姐！
天下第一漂亮、最最最善解人意的依书姐！”
她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双手殷勤地抓住冰依书的手臂轻轻摇晃，“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没见识的小人一般见识！
功德引？
去！
必须去！
立刻就去！
跟着您冰依书仙子做功德，那是弟子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天道垂怜！
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您说打狗，我绝不撵鸡！”
那变脸的速度之快，态度之谄媚，让冰依书都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中暗笑：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任你油盐不进，也抵不过“人间新玩意”这五个字的魔力。
“哼，这还差不多。”
冰依书努力板着脸，抽回自己的手臂，“明日卯时，山门牌楼下，过时不候。”
“得令！
保证准时！
不，提前到！”
夜倾睦拍着胸脯保证，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些新奇有趣的“人间新玩意”在向她招手。
至于案头那堆积如山的罚抄符纸？
还有那没炼完的“清心涤尘散”？
暂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正说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未散的怒气堵在了讲经堂门口，正是去而复返的观桥真人。
他显然是听到了夜倾睦最后那几句没皮没脸的奉承话，脸色黑得如同锅底，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手指都在哆嗦：“孽徒！
孽徒啊！”
他的声音因为痛心而有些发颤，“一天到晚就知道‘能不能等下做，能不能别人做，可不可以不做’！
修仙问道，如逆水行舟！
你这般懈怠，这般混日子，对得起你这身天赋吗？
对得起宗门栽培吗？
再这样下去，小心哪天懈怠成性，心魔滋生！
到时候天道降下劫雷，第一个劈的就是你这等不思进取之徒！
为师看你那时还乐不乐得出来！”
那沉重的警告如同巨石投入心湖，夜倾睦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飞快掠过眼底。
但这点涟漪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对“新玩意”的强烈期待所淹没。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着：“师尊教训的是……弟子谨记……”那敷衍的语气，显然半个字都没真正听进去。
观桥真人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重重地一甩袍袖，宽大的袖摆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刮得夜倾睦额前的碎发都飘了起来。
“朽木！
朽木不可雕也！”
最后一句怒斥如同惊雷在小小的讲经堂里炸开，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失望。
他不再看夜倾睦，目光转向一旁的冰依书，语气稍微缓和，但仍带着严厉的叮嘱：“依书，下山谨慎，莫要由着她胡闹！
功德引事毕，速归！
还有。”
他目光如刀般剜了夜倾睦一眼，“那两百遍罚抄，回来若少了一个字，哼！”
冷哼一声，观桥真人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暮气。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讲经堂内压抑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夜倾睦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对着冰依书吐了吐舌头：“吓死我了，师尊这脾气，越来越像炼丹炉了，一点就炸。”
冰依书无奈地摇摇头，懒得再跟她掰扯。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最后一点熔金般的余晖彻底被靛蓝的夜色吞没，几颗疏星悄然点缀其上。
“明日卯时，牌楼下。”
她再次强调，声音清冷，“别光想着玩，魔物虽弱，也不可大意。”
“安啦安啦！”
夜倾睦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符纸和笔墨胡乱塞进储物袋，动作麻利。
“有冰依书师姐在，什么魑魅魍魉敢近身？
我就在后面给您摇旗呐喊，顺便……嘿嘿，见识见识那‘流光戏影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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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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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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