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里的蝴蝶(林小满林小满)最新章节在线阅读_(灰烬里的蝴蝶)完整版免费在线阅读

原生家庭的泥沼里开出的花，不是靠运气被风卷上枝头，而是用带刺的根须穿透所有困厄，

在时代的裂缝里，为自己凿出一片天。1 漏雨的屋檐1987年的秋雨来得比往年更凶，

像是老天爷把整个云岭山的积水都拧成了绳，一股脑往云岭村最西头那三间土坯房上抽。

雨点子砸在糊着黄泥的屋顶上，噼啪作响，混着房梁里老鼠逃窜的窸窣声，

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七岁的小满困在墙角那堆旧棉絮里。

土墙上的裂缝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张着嘴，像村里二奶奶缺牙的嘴，

总在背地里嚼她家的舌根。小满把冻得发红的脚趾蜷进棉絮深处，

鼻尖蹭到爷爷补了三层补丁的粗布褂子，一股太阳晒过的尘土味混着霉味钻进鼻孔。

她不敢出声，只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屋顶漏下来的雨珠。那雨珠吊在椽子上晃了晃，

啪嗒一声落在摊开的练习本上。本子是爷爷用捡来的旧报纸糊的，每页都用线缝了三道，

边角磨得发毛。雨珠晕开的地方，正好是爷爷用毛笔写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

墨色被泡得发涨，像五条挣扎的鱼。小满赶紧伸出小手去捂，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

隔壁灶房的争吵声像炸雷似的劈过来。“连口热乎饭都做不熟，我娶你回来是当摆设的？

”是爹的声音，粗粝得像磨过镰刀的石头，混着酒气飘过来。小满往棉絮里缩了缩，

爹今天又去村东头的代销点赊酒了，每次喝了酒，家里的锅碗瓢盆总要遭罪。“摆设？

”娘的声音像被雨泡过的柴火，又脆又硬，“要不是你家那顶‘地主’帽子压着，

我当年能从镇上嫁来这穷山沟？”铁锅被摔在地上的哐当声吓得小满一哆嗦，

她听见娘的哭腔里裹着怨气，“我哥现在在县城供销社当主任，我要是没嫁你，

现在正坐在洋楼里看黑白电视！”洋楼是什么样？小满在村里唯一的年画里见过，红砖墙，

亮堂堂的玻璃窗，窗台上摆着搪瓷缸。她摸了摸自家糊着报纸的土窗，

报纸上印着的女排队员早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只剩几个模糊的红圆点，像娘哭红的眼睛。

房梁上的老鼠又跑过，一块松动的泥土掉在小满的额头上。她抬手抹了把，

摸到一手湿冷的泥。这土房是爷爷年轻时盖的，椽子用的是后山砍的松树，当年还算结实，

可经不住二十多年的风雨，更经不住1966年那年冬天，

红卫兵抄家时用镐头凿出的那几个大洞。爷爷总说，房子跟人一样，伤了骨头就难好。

灶房里的动静更大了，爹的咒骂声、娘的哭喊声响成一团，间或夹杂着板凳倒地的声音。

小满把练习本紧紧抱在怀里，那是她唯一的宝贝。开学时老师说，

村里只有三个孩子能去乡中心小学读一年级，她是其中一个。

爷爷那天特意去山上采了野栗子，炒得喷香，说要给她攒学费。“地主崽子还想读书？

”这话是前几天路过村口晒谷场时，听见村支书的婆娘跟人念叨的。

当时小满正背着爷爷编的竹筐捡麦穗，筐沿勒得肩膀生疼，可她不敢回头，

只敢加快脚步往家跑。跑到院门口时，撞见爷爷蹲在门槛上抽烟，

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他眼里的光。“爷。”她小声喊，

把捡来的半筐麦穗递过去。爷爷接过筐子的手颤巍巍的，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

那是年轻时被捆在批斗台上打坏的。他没抬头，只说：“咱小满要读书，读了书就知道，

字是能遮风挡雨的。”此刻漏下来的雨珠又砸在练习本上，小满忽然想起爷爷的话，

便用手指在晕开的墨迹上描。“为”字的点被泡成了个圈，

像爷爷烟锅里的火星；“民”字的竖弯钩歪歪扭扭，像村头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

她正描到“务”字的最后一笔，灶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爹红着眼闯进来，

酒气混着雨水扑面而来。“看什么看！”爹的大手挥过来，小满下意识地把练习本护在胸口。

那只手最终没落在她身上，却扫倒了墙角的煤油灯。玻璃灯罩在地上摔得粉碎，

灯芯在油里挣扎了两下，灭了。黑暗瞬间涌了过来，把整个屋子吞进肚里。

漏雨的声音更响了，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屋顶。小满听见娘在灶房里哭着骂：“你打啊！

有本事把这房子拆了！拆了我们娘俩就去死，省得跟着你当地主崽子！

”“地主崽子”这四个字像冰锥，扎得小满心口发疼。她知道这词的分量，

就像知道村口那口井有多深——去年她看见二柱子把一只刚出生的小猫扔进井里，

小猫叫了两声就没了动静，水面上只剩一圈圈涟漪，跟此刻她心里的滋味一样。

爷爷就是“地主崽子”的爹。虽然爷爷总说，他十五岁就把家里的二十亩地全交了，

自己去公社修水库挣工分，可村里人记的还是1949年以前的事。

记的是太爷爷当年盖的青砖瓦房，记的是太奶奶头上的银簪子，

记的是那些被红卫兵从地窖里搜出来的、最后全被拉去公社大院烧掉的旧书。

雨声里忽然掺进另一种声音，是拐杖敲在泥地上的笃笃声。小满知道是爷爷回来了，

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后山看他种的那片油茶树，不管刮风下雨。“吵什么。

”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晒干的艾草，轻轻一扬就压下了满屋的火药味。

拐杖戳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小满听见爹的脚步往后缩了缩，娘的哭声也低了下去。

煤油灯被重新点亮时，小满看见爷爷站在门口，蓑衣上的雨水顺着竹编的纹路往下淌，

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水。他的脸在灯光里沟壑纵横，左眼眉骨上那道疤是批斗时被砖头砸的，

此刻像条蚯蚓趴在那里。“爹。”爹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娘从灶房里走出来，

眼圈红肿，手里攥着块抹布，不停地绞着。爷爷没看他们，径直走到小满身边，

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泥。“雨漏到书上了？”他拿起练习本，

用袖口小心翼翼地吸着上面的水，“明天爷爷再给你糊本新的，用牛皮纸糊封面，结实。

”小满摇摇头，把脸埋进爷爷的衣襟。爷爷身上有股松脂味，

那是他白天给油茶树修枝时沾上的。她听见爷爷叹了口气，

拐杖笃地往地上一戳：“这房得修了。“修？哪来的钱？”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下个月小满的学费还没着落，你那点卖茶油的钱，还不够他喝酒的！”爹猛地抬起头，

脖子上的青筋跳着：“我喝口酒怎么了？我在地里刨一天，喝点酒解乏都不行？”“行了。

”爷爷的拐杖又敲了敲地，“明天我去山上砍几根松木，先把屋顶补了。学费的事，

我去跟校长说说，先欠着。”“欠？”娘冷笑一声，“人家校长是公办老师，

能让地主家的孙女欠学费？上次开家长会，他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刺！”小满想起校长的样子，

胖胖的，总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上次他来村里视察，路过她家院门口时，

特意往墙上吐了口唾沫。当时爷爷正蹲在门口编竹筐，装作没看见，

手指却把竹条捏断了三根。雨还在下，漏下来的雨珠顺着爷爷的蓑衣往下滴，落在练习本上，

又晕开一片墨迹。爷爷把本子折好塞进怀里，用体温焐着，

然后脱下蓑衣披在小满身上：“睡吧，明天雨停了，爷爷带你去摘野柿子。”小满点点头，

在蓑衣的草木气里闭上眼睛。她好像看见爷爷背着她在山上走，脚下的石子咯吱响，

头顶的柿子红得像灯笼。可没走几步，就听见山下有人喊：“抓地主崽子啊！

”她吓得赶紧搂住爷爷的脖子，却发现爷爷的头发一下子白了，像被霜打过的茅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在摸她的头，是爷爷的手，粗糙却暖和。灶房里的灯还亮着，

爹和娘没再吵架，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像雨水落在池塘里的声音。

屋顶的漏雨处被爷爷用塑料布盖住了，雨珠敲在塑料布上，咚咚的，像谁在远处敲鼓。

后半夜雨小了些，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墙上糊的旧报纸上。小满睁开眼，

看见报纸上印着“改革开放”四个字，是爷爷特意剪下来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