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何明纾,一朝顶替私奔的长姐,嫁给永康侯世子为妻。成亲后,与我所设想的疏离,
冷漠不同。他说,“你我夫妻一体,自是荣辱相关,生死与共。”直到他死后,我才发现,
原来我们早已相爱至深。1,护你建宁二十三年,冬月二十五。他走后的第三日。夜里,
偌大的侯府安静得像所空宅。我收理着他的遗物,却意外发现一本被精心保管的书簿。
上面一一记录的,竟全都是我?建宁十二年,暮春二十六日。揭下盖头时,
我竟再次见到了她。再次?有什么被遗忘或是忽略的记忆,好似被突然唤醒,我一时恍惚,
手上动作一顿,书簿竟掉了下去。窗外一阵寒风吹进,书簿被吹得哗哗作响。书页无序翻动,
我的记忆也随之倒退……我第一次见他,是出嫁那日。我顶着喜帕,
被母亲身边的崔妈妈送出门。一路上,听见婢女们在窃窃私语,“要不是大小姐与人私奔,
这婚事哪儿落得到她头上?”“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哪里配得上世子那般的人?”“不过是个顶着何家二小姐身份的野丫头,竟一朝攀了高枝儿!
也不怕哪天摔下来!”我脚下一顿,脸色不禁有些发白。是了,我这种身份,
若是被席言川知晓,他会将我赶出侯府吗?崔妈妈一面笑着,一面低语,“小姐快走吧,
可别误了吉时!”我微微颔首,低声回道,“是。”喜轿轻晃了一路,我从一所宅子,
被送到了另一所宅子。席言川隔着衣袖牵起我的手,一步一步,带我走进侯府。进门前,
席言川突然停下,沉着嗓音,似乎有些微怒。“把这些东西都撤了,我与少夫人夫妻一体,
折辱她,便是折辱我。”眼前的下人突然一阵忙碌,动作却极是利落,片刻后,
立即退开一条道来。我低了低头,正巧看见我与他交叠的红色衣摆。那衣摆交错缠叠的瞬间,
就像我与他的手一样,紧紧相依。席言川,我在心里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拜堂时,
我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借着低头的刹那,我用余光看见高堂的一边上,
竟摆放的是一块牌位?而稍靠下一点的地方,却端坐着一个笑容僵硬的妇人。敬茶时,
那妇人连忙起身,作势要从我手上接过这盏喜茶。下一刻,席言川错手抢下,
率先一步将茶洒在地上。一瞬间,我几乎听到了堂下有人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接着,
侯爷将手中的茶盏猛的摔在地上,怒吼一声,“混账!你竟敢对你母亲不敬?
”“她也配当我的母亲!”像是配合过上百次的熟练,张氏哀叫一声,
便扑进侯爷的怀里掩面低泣,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喜乐一瞬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侯爷,
等着他对席言川的处置,我掀开盖头,正看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而席家的几房亲戚却好似习以为常,只站在一旁安静看戏。我赶在张氏倒苦水前,
先一步跪下磕头。抬起头的瞬间,双眼泪光闪烁,声声哀求,“大娘子!都是明纾不好,
是明纾不该在今日进门,要打要罚,您只管冲明纾来。”“我夫君他幼时失恃,孤苦无依,
自是脾气差了些,这大喜的日子,还请您做长辈的多多包涵一二,
嘶……”好些碎瓷片扎进膝盖,疼的我忍不住蹙眉。席言川发现我的异样,
立即蹲下身将我抱起,一张脸冷若冰霜。经过喜婆时,他侧首交代道,“该到下一步了。
”我将手环住他的肩,听见喜婆兴高采烈的喊着,“礼成!送入洞房!”喜乐再次奏响,
堂上却一片诡异的安静。张氏嗫嚅着唇,张望着那离开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席言川,第一次从她手里逃过一劫。堂下的宾客们,自听见那句幼时失恃,孤苦无依,
再看张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心里也多少明白了几分。后母嘛,对后子能有几分真心?2,
好久不见席言川将我放在鸳鸯戏水的锦被上,替我细细清理着伤口,涂抹伤药。做完一切后,
他坐在床边,深邃的眼睛静静的望着我,好像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流转。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的伤,浅笑着安慰他,“没事的,我不疼。”后宅里的这些手段,
我多少比他熟悉些。成亲后,无论我怎么躲,还是被张氏几次三番请去站规矩。
我刻意瞒着席言川,下人们自然也不敢多嘴。进府多日,我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
席言川失母第二年,侯爷就娶了张氏为续弦,此后,席言川不得不在她手里讨生活。
只要张氏一哭一闹,席言川就会被侯爷教训。而打得最狠的一次,
是张氏强占了席言川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席言川跟她争抢,
却被侯爷亲手施了家法,罚跪宗祠三日。说起这事,李嬷嬷就心疼的直落泪。“我们世子啊,
这些年过的实在不容易……”如此倒行逆施的事情,竟也会发生在侯府这等门第。
我先找李嬷嬷要了陈夫人的嫁妆单子,照着清点一番后,竟是少了大半值钱东西。
隔天张氏再着人来请时,我吩咐李嬷嬷带上下人丫鬟一共十余人,一同前往。穿过回廊,
绕过一座假山流水,张氏正闲雅的摆弄着沉水香。见我如此大阵仗,
张氏扬着细眉静静的看着我。“见着嫡母不先请安问好,反倒带着人来摆架子了?
”“你才嫁进来几日啊?就跟着那孽障学坏了!”我规规矩矩的行下礼,“问大娘子安。
”在张氏得意洋洋时,我浅笑着反驳,“不过有一事,我想提醒大娘子,
我与言川的嫡母是陈夫人,不是你。”闻言,张氏瞬间气得柳眉倒竖。
“若大娘子想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也可以。陈夫人是正室原配,而您只是续弦,
尊称您一声大娘子,已是给足您面子。”张氏一双凤眼死死盯着我看,片刻后,冷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没想到竟是我看走了眼。”张氏原本应下何家的替嫁之求,
是想让席言川一辈子都得背负着未婚妻与人私奔的丑闻。谁知道,
竟歪打正着给他娶了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回来。我慢慢将那张嫁妆单子抻平,拿到张氏面前,
微微泛黄的纸张上,记录着陈夫人的陪嫁。我扶了扶额头,装出一副虚弱模样。“大娘子,
我近来心绪不宁,总是梦见一个女子给我托梦,一则,要我照顾好言川,二则,
就是要我将她的东西一一拿回来。”“这女子嫁妆,无论是生是死,都该是她自己的物件,
若是去世了,也该由她的孩子继承,您说对不对?”“您也是女子,也有自己的孩子,
您会明白陈夫人的一片苦心,是吧?”张氏还想再争论一番,李嬷嬷气势汹汹的站了出来。
“我们世子如今有正头的夫人,一应事宜,自然该我们夫人料理,还请大娘子行个方便,
将嫁妆还来。”张氏一时语塞,想当初,她就是以席言川没有娘没有夫人替他打理为由,
才占了不少东西。如今这态势,倒叫她不得不还了。顺利拿回东西后,我急着想告诉席言川。
才回到锦园,席言川大步走来,我刚要开口,他却将我抱了个满怀,
丝毫没有避讳还有下人在场。我有些羞赧的挣动了下,可他的怀抱紧得让我推不开半分。
席言川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我抱着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有什么事情,
你可以跟我说说,我是你娘子嘛,没关系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席言川眼眶泛红,
抱着我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席言川声音很闷,像是被万千霜雪压住,
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哀鸣。“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才来到我身边?
建宁十二年,夏初。暗探传回消息,她曾被人倒手买卖了七次,最终在十一岁那年,
被何家买为奴。何明纾,不,江鱼。好久不见……3,有孕我想告诉他,
我拿回了母亲嫁妆的好消息,下一刻,席言川忽然将我抱起,下颌抵在我的发顶,
轻柔的磨蹭着。我一下子羞红了脸,不敢去看李嬷嬷他们的反应。其实不用看也知道,
定是在偷笑我罢了。我拍了下席言川,小声说着,“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又不是不能走路!
”“我知道。”席言川的回答让我一时无措,知道?既知道,为什么还不将我放下来?
见他坚持,我只好偷偷将脸埋在他胸膛,真是无颜见人了!哪有成亲两个月了,
还这么腻歪的啊!夜里,我对着嫁妆单子,一一数着箱子里的东西,虽是要了回来,
但到底丢失了几件。我将箱子锁上,命人抬去库房放好。洗漱完,席言川处理好事情,
便拥着我而眠。我数着那鸦羽似的睫毛,被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
缩着脑袋往后挪了一点,又被席言川揽进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清如山泉的嗓音一时变得低沉。“别动,想看就看,我又不会吃人……”脸上突然有些发热,
我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头顶响起一声莫名轻笑,紧贴着我后背的手,慢慢上移,
扶在我的后脑。那片阴影越来越压下,安静的屋子里,我只听见两声同样狂乱的心跳。
建宁十二年,夏至。原以为是天热的原故,她吃不下睡不安,直到大夫诊出怀有身孕,
她一下子呆在那里,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像我冬猎时曾见过的一种鹿……4,
百密一疏日子一天天过着,我看着越来越隆起的肚皮,却越来越心慌。我就这样有了孩子了?
一闭上眼睛,娘亲难产的画面就出现在我脑海。屋子里哀嚎不止,屋外雨幕连阴。
自娘亲身下,蔓延着大片大片的血。像是没有绝尽一般……王婶说娘亲是胎位不正,
这才一尸两命。后来,娘亲被爹用一卷草席裹了,埋在了后山。而我,家里年龄最大的女孩,
也是爹口中的赔钱货,终于在被卖得三两银子的高价后,我也终于看见了爹的笑脸。娘死后,
那张沧桑灰败的脸上第一次笑容灿烂。我坐在牛车上,迎着落日回头看了一眼。那间茅屋前,
一岁多的弟弟在地上咿呀乱爬,五岁的妹妹在厨房里帮爹忙活。也好,他们能吃上白米了。
我倚着软榻,心里慌乱的没有着落。我会死吗?这个孩子,我能平安生下吗?
席言川怕我出半点差池,将贴身伺候我的,全换成知根知底的老人。每日除了他,
就是李嬷嬷亲自守着我。如此严防死守下,终究是百密一疏。替我煎药的崔妈妈,
她儿子在外欠下百两赌债。被人拿捏住把柄,崔妈妈不得不替张氏做事。“夫妻恩爱?
永结同心?”“若是他娘子与孩子一同死了,你说席言川那个贱种,会不会跪下来求我?
”烛火摇曳间,模糊了张氏的一张笑面。5,雨夜建宁十三年,春三月,夜雨绵绵,
她生死一线……紧闭的门外,嘈杂雨声落在席言川心头。他将脸贴在门上,
妄图听见一丝一毫的声音。为什么没有叫喊?席言川心头直跳,忍不住捶了下门,
又赶紧将拳头收起,怕惊扰了里面的人。不知等了多久,白七赶来抱拳跪下,“世子,
给夫人煎药的崔妈妈……上吊自尽了。”下一刻,紧闭的门突然被拉开。满手血的孙御医,
愁容满面,“世子,夫人她胎位有些横了过来,且不知为何,食用了红花这等活血药物,
现下……现下,血流不止啊!”同一瞬间,天幕轰隆巨响。一道闪电将夜空撕裂,雨势更急。
席言川的脸被闪电照得一刹煞白。他眉头狂跳,一把抽出白七腰间的长剑,
朝着熙华院大步走去。一路上不知道砍了多少上前阻拦的人,直到席言川满脸血迹,
人见人怕,再无人敢拦。收到消息的张氏,好以整暇的等着席言川来。两人隔着泼天雨幕,
遥遥相望。张氏似笑非笑,装作一无所知的反问道,“世子不守着你娘子生产,
反倒来我院里持剑杀人?”席言川沉默不语,闯进雨幕,拽着张氏的头发,将她提到宗祠。
一路上,任她如何撒泼打滚,哀叫怒骂,席言川的手就如铁爪般,未松半分。“席言川!
你敢这么对我?你也不怕有逆人伦?”“你疯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就是我害的她又如何!你敢杀了我吗?我可是侯府大娘子,我儿子可是入了族谱的!
你敢动我?”席言川突然停下,一只手捂上张氏的嘴,在她耳边低语,“省省力气吧,
等下你还有得说呢。”席言川一脚踹开宗祠的门,
反剪着手将张氏压跪在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湿透的发贴在脸上,
张氏身形狼狈的仰头喊道,“怎么,你想让我在这些东西面前赎罪?”“你以为我会怕吗!
”席言川一剑刺进张氏的腿上,听着张氏的哀嚎,他扯了扯嘴角,无声的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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