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燕窝,是顾言洲亲手灌进我嘴里的,他说这是我俩三生三世的缘。咽气前,
我看见他搂着我的婢女,笑我活该。可再睁眼,我回到了我们初遇那天,
他正温柔地问我:『姑娘,你这手腕上的痣,真好看。』1朔风如刀,刮得窗纸呜呜作响,
如同鬼哭。我躺在定国侯府最偏僻的废园里,身上盖着的被子早已失了温度,
跟死人盖的没什么两样。顾言洲推门进来时,风雪卷着他华贵的衣角,他身后,
跟着一个身影,是莺儿。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丫鬟,一身水貂毛领,
衬得那张脸愈发楚楚动人。拂雪姐姐,听说你身子骨快熬不住了,
我和言洲哥哥特地来看看你。莺儿扶着顾言洲的手臂,那副恩爱的模样,
是特意演给我这双快要瞎了的眼睛看的。她凑到我床前,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
真是可怜,堂堂侯府嫡女,死的时候父亲不闻,兄长不问。还是我和言洲哥哥心善,
来送你最后一程。顾言洲端着一碗燕窝,眉眼间还是我熟悉的那抹温柔。他坐在床沿,
柔声说:阿雪,这是你最喜欢的冰糖燕窝,我给你炖了许久。言洲哥哥,她都快死了,
你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莺儿在一旁娇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顾言洲叹了口气,
揽过她的肩,在那张桃花脸上亲了一下,声音里满是安抚的无奈,乖,侯爷将她托付给我,
总不能让她到了底下,还做个饿死鬼,到时候在阎王面前告我的状。莺儿被哄得心满意足,
她上前来,掐着我的肩膀,想将我扶起来。我死死闭着嘴,不肯喝那碗要命的汤。
顾言洲的耐心耗尽了,他捏住我的下颚,粗暴地将碗沿抵在我的唇边,
滚烫的燕窝混着血腥气灌进我的喉咙。我剧烈地呛咳,咳得眼泪直流,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言洲哥哥,你看她现在这副鬼样子,真叫人恶心。莺儿掩嘴笑着,笑声清脆如银铃,
也如钢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偏过头,
将嘴里的秽物尽数喷在了莺儿那身名贵的水貂毛领上。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看着顾言洲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动作温柔,眼神里没有一丝嫌恶,我的心彻底死了。
过往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是谁在我耳边许诺阿雪,待我功成名就,
必十里红妆,娶你为妻?顾言洲擦干净了手,重新走到我床边,
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沈拂雪,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你不会怪我吧。我扯着嘴角,
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你顾言洲没有妹妹吗?我沈拂雪,可是有亲哥哥的。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把抓起我的手腕,露出了那颗殷红的朱砂痣,
语气里满是讥讽与快意,你哥哥远在边疆,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你的死活?瞧你这蠢样,
稍微对你好一点,就什么都信了。我说这朱砂痣是你我三生三世的缘定,你还真信了。
一颗普通的痣罢了,骗你的你也当真!他笑得那样残忍,那样陌生。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他拽向我。他惊讶地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就在此刻,
我闪电般从发髻中拔出那根磨得尖锐的银簪,狠狠刺进了他那张还在嘲笑我的嘴里!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把将我甩开,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世界,终于安静了。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说谎的人,
是要被罚吞一万根针的。可惜了,我如今只有这一根银簪。2再次睁开眼,
我没有在地府看见黑白无常,而是躺在自己闺房那张熟悉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
帐外熏着我最爱的伽南香,暖融融的,没有一丝废园的阴冷。
窗外传来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嗒。我心头一紧,顾言洲最喜欢在我的院子里摆弄棋局,
以示风雅。一想到醒来就要见到那张伪善的脸,胃里就一阵恶心。我掀开被子,
赤着脚走到外间,却见廊下的软榻旁,一个清隽挺拔的背影正对着一盘残局凝思。
他听见动静,停下了手中的棋子,回过头来。不是顾言洲。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
几乎要喜极而泣。哥哥,我轻声唤他,你在下什么棋?我的亲哥哥,
定国侯府的世子,沈星移。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深邃如潭,下的,
是诀别。一盘棋而已,为何要叫这样不吉利的名字?因为我收到了一封远方的军报,
可我那时并不知道,那也是一封诀别信。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
说得极轻,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3我的哥哥,沈星移,少年成名,十三岁便随父出征,
十六岁便在军中有了自己的名号。可父亲为了磨砺他,三年前,
又将他遣去了北境最苦寒的边关。哥哥,你看,我手腕上新长了一颗朱砂痣。我伸出手,
将手腕递到他面前。哦?是吗?像颗红豆。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腕,仔细端详,
若是不喜欢,明日叫个大夫来,用艾灸给你去了。哥哥你真没情趣。我故意撇撇嘴,
府里的嬷嬷说,手腕上长朱砂痣,是前世的有缘人来寻你了。当然,
这套说辞是顾言洲教我的。沈星移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轻轻摩挲着那颗痣,
眼神复杂,那为兄给你寻个能工巧匠,用金丝把它框起来,再镶上八颗南海珍珠,
供起来如何?噗嗤。我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阴霾散去大半。哥哥,
你陪我把它烫掉吧。我拉着他的袖子,声音突然低落下来。好。他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沉声应允。侯府请来的老大夫,用一根烧红的细针,快准狠地刺在我的皮肤上。滋啦
一声,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气味,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腕直冲天灵盖。十指连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孽缘,就该用这烈火焚尽。包扎好伤口,我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正好看见莺儿端着一盆水,低着头,怯生生地跟沈星移说着什么。前世,
她就是用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博取了我哥哥的一丝同情,
也为她日后攀附顾言洲铺平了道路。这一世,我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我一个箭步冲过去,
用我那只完好的手,一把将她推开。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了她一身。
拂雪小姐!莺儿惊呼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着沈星移,
奴婢……奴婢只是想问问世子爷,边关的将士们是不是都缺衣少食……哦?缺衣少食?
我学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调调,冷笑一声,那正好,把你身上这件新做的绸缎袄子脱下来,
给你那嗜赌的爹穿,也算是尽孝了。莺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我竟会说出这种话,
气得跺了跺脚,哭着跑开了。你啊,沈星移在一旁看着,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先前还说她家境可怜,怎么今日跟吃了枪药似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背着手,学着父帅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教训他,哥哥,我们侯府的门槛,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的。以后离她远点。知道了。沈星移失笑,随即正色道,
我沈星移,只认你这一个妹妹。没有旁人。4回到家中,顾言洲果然迎了上来。
他是我父亲两年前从一群寒门学子中相中的,说他有状元之才,便接到府中资助他读书。
前世,他就是凭着这层关系,在我家中出入自如。阿雪,今日为何没有来上棋课?
他语气温和,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仿佛我负了他。
我看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心中冷笑。这张皮囊之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腐烂的?
不,或许从一开始,它的根就是烂的。你的棋路太脏,我不喜欢。我懒得与他周旋,
直接说道,往后,我想让我哥哥教我。顾言洲与我哥哥同为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
但他处处被我哥哥压一头,心中嫉恨已久。前世,他在我面前可没少说我哥哥的坏话。
他的脸色果然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阿雪,别闹。
你还在生我不愿参加你生辰宴的气吗?我去便是了。好啊。我笑得不怀好意,
那你记得,把莺儿也一并带上。阿雪!他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
我只拿莺儿当妹妹,你知道的,她身世可怜……我厌烦地打断了他,
将他前世哄骗我的那套话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我知道,嗜赌的爹,病弱的娘,
嗷嗷待哺的弟弟,还有一个破碎的她。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看着顾言洲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心中一片快意。5我的十六岁生辰宴,在前世,
是顾言洲与莺儿一同出现的。莺儿身上那件华美的蜀锦长裙,甚至还是我送她的。
只因顾言洲在我耳边念叨,说莺儿可怜,从小到大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他还温柔地对我说:阿雪,我拿莺儿当妹妹看的,你最大度,可千万别吃醋。是啊,
情妹妹,就不是妹妹了吗?那晚我多喝了几杯,晕乎乎地到后花园吹风醒酒,
却正好看见假山后,莺儿和顾言洲在拉拉扯扯。只听见莺儿娇嗔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装给谁看呢?人家可不想一直做你这没名没分的妹妹。
顾言洲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源儿,乖,再等等。等我拿到侯府给她的那份嫁妆,
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用看人脸色。那你要快点啊,我瞧着侯爷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
别急,我的好妹妹。她爹娘可都托我好生照看她,我总要做足了样子。说罢,
顾言洲便一把搂住她的腰,狠狠地亲了上去。我当时脑子一片混沌,只当是做了个噩梦,
转身就回了宴席,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只记得兄长沈星移在我床前,与我告别。
拂雪,北境军情紧急,我即刻就要出发。你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等哥哥回来。
我哪里知道,他这一走,竟成了我们兄妹的永诀。6顾言洲第二天又来了,
仿佛才发现我手腕上缠着的厚厚纱布。阿雪,你的手怎么了?
他一脸关切地要来拉我的手。我嫌恶地躲开,受伤了,所以下不了棋。
怎么如此不小心?世子爷也不看着点你。他状似无意地又把矛头引向我哥哥。
关我哥哥什么事?我彻底没了耐心,冷冷地盯着他,手腕上长了颗红痣,嫌它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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