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踏着沧州的寒霜往草料场走时，铁链子在冻硬的土路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身上那件囚服早就磨出了破洞，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在疼。
这是他刺配沧州的第三个月，前日刚从牢城营挪到草料场，说是让他看守草料，实则是把他发配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等死。
草料场的草棚歪歪扭扭的，西壁漏风，角落里堆着半垛发霉的干草。
林冲解开身上的枷锁，往墙角的草堆上坐，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这是昨日牢城营的老牢子偷偷塞给他的，还带着点体温。
他掰了块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忽然想起东京的家来。
那时他还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娘子张氏总爱在晚膳后炖一锅羊肉汤，撒上把翠绿的葱花。
他坐在窗边擦枪，听着娘子哼着东京的小调，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枪杆上镀上一层银霜。
可如今，枪没了，家没了，连娘子的坟头，他都不知道在哪儿。
“林教头，喝口酒暖暖身子？”
草棚的门被推开条缝，一个黑胖的汉子探进头来，手里提着个酒葫芦。
是牢城营的差拨，姓陆，平日里总爱克扣囚徒的口粮，今日却笑得像朵菊花。
林冲皱了皱眉：“陆差拨怎么来了？”
他与这等人素无往来，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警惕。
陆差拨掂着酒葫芦走进来，往林冲身边一坐，一股劣质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天冷，特来给教头送点酒。”
他拔开塞子往地上的破碗里倒了半碗，“这草料场偏僻得很，夜里可得当心，别让野狗把草料叼了去。”
林冲接过酒碗，指尖触到碗沿的冰凉，忽然想起临行前柴大官人嘱咐的话——“沧州牢城营里有高俅的眼线，万事小心”。
他呷了口酒，辣得喉咙发疼，却没敢多喝：“多谢差拨惦记，我会当心的。”
陆差拨眼珠转了转，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闲话，无非是抱怨牢城营的差事苦，又夸林冲武艺高强，不该受这等委屈。
林冲只是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等陆差拨摇摇晃晃地走了，他赶紧将剩下的酒倒在地上，用脚碾进泥里。
夜色渐深，雪开始下了起来，先是细雪粉，后来变成鹅毛大雪，簌簌地往草棚里落。
林冲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摸了摸腰间的解腕尖刀——这是柴大官人送他的，刀鞘磨得发亮，藏在破衣底下，是他如今唯一的防身之物。
后半夜时，草棚忽然“哗啦”一声塌了半边，雪片像潮水似的涌进来。
林冲赶紧往门外跑，刚站稳脚，就见北面的草料堆起了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噼啪的燃烧声里，还夹杂着几声诡异的笑。
“好个陆虞候，竟赶尽杀绝！”
林冲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认得那笑声，是高俅的心腹陆谦，当年在东京时，还常来他家喝酒，如今却要置他于死地。
火借风势，很快烧到了草棚。
林冲转身往东面的山神庙跑，庙门虚掩着，里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他刚推开门，就见庙外冲进三个人影，手里都提着刀，正是陆谦、陆差拨，还有一个是牢城营的管营。
“那贼配军定在庙里！”
陆谦的声音尖利刺耳，“烧不死他，就一刀结果了，回去好向高太尉交差！”
林冲躲在神像后面，听得心头火起。
他握紧尖刀，猛地从神像后跳出来，大喝一声：“狗贼，拿命来！”
陆谦三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林冲，脸上都露出狰狞的笑。
陆差拨挥着刀冲上来：“反了反了！
竟敢谋害差拨，看我不剐了你！”
林冲侧身躲过他的刀，手腕一翻，尖刀正扎在他心窝里。
陆差拨哼都没哼一声，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管营吓得腿一软，转身要跑，被林冲追上，一脚踹倒在地，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
只剩下陆谦了。
他瘫坐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嘴里不停地喊：“林教头饶命！
都是高太尉逼我的，不关我的事啊！”
林冲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我娘子与你无干，你为何要逼死她？”
他一步步逼近，刀尖指着陆谦的喉咙，“今日我不杀你，怎对得起地下的冤魂！”
陆谦还想求饶，林冲却己挥刀砍了下去。
血溅在神像上，染红了泥塑的胡须。
林冲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扶着神像才站稳。
雪还在下，把庙门外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快亮时，林冲换上陆谦的衣服，揣了些碎银，推开庙门往南走。
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他的身影在白茫茫的旷野里越来越小，像个被天地遗弃的孤魂。
走了约莫三日，林冲来到一处集镇，见路边有家客栈，便掀帘进去。
店里暖烘烘的，弥漫着肉包子的香气。
他刚坐下，就听邻桌两个汉子在说话。
“听说了吗？
梁山泊最近可热闹了，晁盖那伙人杀了济州府的官军，占了山寨，专劫贪官污吏。”
“何止啊，我前日还见着宋江宋押司了，就在柴大官人庄上，说要往梁山去呢。”
林冲心里一动，正要细听，却见一个穿青布短褂的汉子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包裹，冲他拱了拱手：“这位兄长看着面生，是打哪儿来？”
林冲警惕地打量着他，见这人浓眉大眼，颔下留着络腮胡，倒像是个爽快人，便含糊道：“从沧州来，往南边投亲。”
汉子笑了笑，往他对面一坐：“巧了，我也是往南去。
在下鲁智深，江湖人称花和尚。”
他拍了拍包裹，“这里面是些金银，刚从桃花山那伙毛贼手里夺的，他们竟敢劫贫道的财物，真是活腻了。”
林冲听得“鲁智深”三个字，猛地站起来：“莫非是大闹野猪林救了林冲性命的鲁提辖？”
当年他被董超、薛霸押往沧州，正是这鲁智深一路暗中保护，在野猪林救了他一命。
鲁智深也吃了一惊：“你是林教头？”
他上下打量着林冲，见他虽衣衫破旧，眼神却依旧锐利，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缘分！
我正往二龙山去，不如同路？”
林冲眼圈一热，握着鲁智深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世间竟还有人记得他，还肯认他这个落难的囚徒。
两人点了些酒菜，边喝边聊。
鲁智深说起他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的往事，听得林冲连连叫好；林冲也讲了草料场的遭遇，鲁智深听得怒拍桌子，骂道：“高俅那老贼，若让洒家撞见，定要敲碎他的狗头！”
酒喝到酣处，鲁智深忽然一拍大腿：“林教头，不如别去二龙山了，咱们同往梁山如何？
听说晁盖、宋江都在那里，都是好汉，正好一起干番大事！”
林冲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如今我无处可去，梁山若能容身，便是好去处。”
第二日一早，两人结伴往梁山去。
鲁智深提着他的水磨禅杖，林冲背着把从陆谦身上搜来的腰刀，走在官道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鲁智深毫不在意，还时不时哼几句五台山的梵呗，引得林冲也跟着笑起来。
走到一处岔路口，忽见前面尘烟滚滚，一群官兵骑着马冲过来，手里举着画像，见人就盘问。
为首的官差勒住马，指着林冲和鲁智深大喝：“那两个汉子，站住！”
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顿，震得尘土飞扬：“狗官，叫爷爷何事？”
官差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怯了几分，指着画像道：“你们可见过这个人？
林冲， former 八十万禁军教头，杀了官差逃了，悬赏五千贯！”
林冲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腰间的刀。
鲁智深却哈哈大笑：“五千贯？
这林冲可是条好汉，你们也配拿他？”
他忽然一禅杖扫过去，将那官差的马腿打断，“洒家就是林冲，来拿啊！”
官兵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拔刀冲上来。
鲁智深舞动禅杖，如入无人之境，禅杖扫过，官兵的刀枪纷纷断裂。
林冲也拔出腰刀，与他背靠背站着，刀光闪过，便有一个官兵倒下。
这场厮杀没持续多久，二十多个官兵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逃的逃。
鲁智深擦了擦禅杖上的血，笑道：“痛快！
痛快！”
林冲却皱着眉：“此地不宜久留，官府定会派更多人来。
我们得走小路。”
两人转身往旁边的山林里钻。
林深草密，阳光都照不进来，只有偶尔几声鸟鸣，打破林间的寂静。
走了约莫半日，忽见前面有片空地，搭着个草棚，棚下坐着个穿绿袍的汉子，正拿着支笛子吹奏，笛声哀怨婉转，听得人心头发酸。
“这调子倒耳熟。”
鲁智深挠了挠头，“像是东京教坊司的曲子。”
那汉子听见脚步声，停了吹奏，转过身来。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腰间悬着把宝剑，虽穿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的贵气。
“二位是往梁山去？”
汉子站起身，拱手行礼，“在下燕青，江湖人称浪子。”
林冲和鲁智深皆是一惊。
燕青是卢俊义的心腹，怎么会在这里？
燕青看出他们的疑惑，苦笑道：“家主被管家李固陷害，打入死牢，我这是往梁山搬救兵去。”
他叹了口气，“方才吹的是家主最爱听的《鹧鸪天》，没想到在此遇见二位好汉。”
鲁智深怒道：“又是奸人作祟！
卢员外何等人物，竟遭此毒手！
咱们同去梁山，召集弟兄们，去大名府救他出来！”
林冲点头道：“正是。
多一人多一分力，燕小乙，咱们一同上路。”
燕青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拱手道：“多谢二位。”
三人结伴往梁山走，路上又遇到几个投奔梁山的好汉——有卖艺出身的薛永，有打鱼为生的张横，还有曾在县衙当差的戴宗，据说他能日行八百里，人称“神行太保”。
队伍渐渐壮大起来，走到一处渡口时，己有十来人。
戴宗去前面探路，回来时脸色凝重：“前面渡口有官军把守，说是盘查过往行人，实则是在搜捕林冲教头。”
鲁智深把禅杖一顿：“怕他个鸟！
杀过去便是！”
林冲拦住他：“不可硬拼。
咱们人虽不少，但都是步战，官军有弓箭，硬闯会吃亏。”
他想了想，“燕小乙，你身法灵活，能否去渡口探探虚实？”
燕青点头道：“我去试试。”
说罢，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树林里。
没过多久，燕青回来了，低声道：“渡口有三十多个官军，守着两艘渡船，为首的是个姓黄的都头，据说一手枪法有些门道。
岸边还藏着十几个弓箭手，看来是早有准备。”
“这好办。”
戴宗笑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夺船。”
他从怀里摸出两个甲马，往腿上一贴，念了几句咒语，“我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人己跑出老远。
众人躲在树林里，只见戴宗像一阵风似的冲到渡口，对着官军骂道：“你们这群饭桶，爷爷在此，快来抓我！”
官军们果然被吸引，纷纷追了上去。
那黄都头喊道：“别追了！
守住渡口！”
可没几个人听他的。
“就是现在！”
林冲大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鲁智深、燕青等人紧随其后，转眼就到了岸边。
黄都头见他们冲过来，提枪便刺向林冲：“贼配军，哪里跑！”
林冲侧身躲过，腰间的刀顺势出鞘，刀光如练，首逼黄都头面门。
黄都头赶紧回枪格挡，“当”的一声，火星西溅。
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鲁智深则带着其他人去夺渡船，几个留守的官军哪里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在地。
燕青跳上一艘船，解了缆绳，喊道：“林教头，快上船！”
林冲听得喊声，虚晃一刀，逼退黄都头，转身跳上船。
黄都头还想追赶，被鲁智深一禅杖扫中马腿，连人带马摔进水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船很快驶离了岸边，往梁山方向而去。
林冲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岸边，忽然觉得胸口的郁气散了不少。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凉，他回头望去，见鲁智深、燕青等人都在笑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暖意。
或许，这梁山，真的是他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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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无处可去，梁山若能容身，便是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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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黄都头喊道：“别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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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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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都头赶紧回枪格挡，“当”的一声，火星西溅。
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鲁智深则带着其他人去夺渡船，几个留守的官军哪里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在地。
燕青跳上一艘船，解了缆绳，喊道：“林教头，快上船！”
林冲听得喊声，虚晃一刀，逼退黄都头，转身跳上船。
黄都头还想追赶，被鲁智深一禅杖扫中马腿，连人带马摔进水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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