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陆沉死了。这个念头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脑海,痛得我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那个风雪肆虐的黄昏,萧衍那张痛苦的脸,
那杯泛着诡异光泽的毒酒……还有陆沉最后倒下去时,
那双望着我的、渐渐失去焦点的眼睛……一切清晰如昨,带着死亡冰冷的触感烙印在骨髓里。
冰冷的空气裹着浓重的药味,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喉咙。我猛地睁开眼,
胸膛里那颗心还在疯狂擂动,擂得肋骨生疼。眼前不是阴曹地府森冷的石壁,
而是熟悉的云锦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昏暗里模糊成一片绝望的灰。
可指尖触及身下光滑微凉的锦缎,真实无比。这不是黄泉路。难道……是梦?不,
那剜心蚀骨的痛太过真实,绝非梦境!我几乎是滚下床榻,赤着脚扑向妆台。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但那双眼睛,
那双刚刚历经生死别离、盛满了无尽惊恐与绝望的眼睛,
此刻却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未经摧残的清澈。簪子!我的鸢尾簪!我发疯般拉开妆匣抽屉,
里面珠翠散乱,唯独不见那支累丝点翠的鸢尾簪。那是陆沉在北境风沙弥漫的战场上,
用缴获的异族银币,笨拙地亲手为我打的。前世他死后,那簪子被我紧紧攥在手中,
染透了他的血。“夫人!夫人您怎么了?”侍女云珠被我弄出的巨大声响惊动,
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您才刚歇下……”“我的簪子呢?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鸢尾簪!看见没有?”云珠被我眼里的疯狂骇住,
结结巴巴:“簪、簪子?国公爷…国公爷方才好像拿着一个盒子,去了书房……”国公爷?
陆沉!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黑暗,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
几乎让我站立不稳。“今日是几号”我带着微不可察的惊慌,夹着喜悦“回夫人,
元贞十年九月二日”她脸上尽是疑惑,
她不知道这位素日中无比文静的国公夫人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元贞十年九月二日,
我竟然真的重生了,”上一世,陆沉便是九月八日暴毙的,算上今日,
还有七日时间“这七日…这是最后的机会!”“阿沉,这一世,
我一定会救你的顾不上云珠惊疑的目光,我拔腿就往外冲,冰凉的青砖地面刺激着脚心,
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血液里奔涌的灼热。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烛光。我猛地推开,
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陆沉就站在窗边的书案前,背对着我。
烛光将他挺拔却过分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孤寂。
他微微佝偻着肩,压抑的咳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沉闷而破碎,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我心口。
他手里,正拿着一个东西。一个紫檀木盒。盒盖上,
阴刻着宰相柳元正府邸独有的缠枝莲纹徽记。前世那场吞噬陆沉性命的“七日倒计时”,
正是从这个盒子开始的!柳元正派人送来的所谓“百年老参”,实则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陆沉就是用了它,才在第七日毒发身亡,给了那杯“赐死酒”一个完美的铺垫!
冰冷的恐惧瞬间冻结了狂喜,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扼住了我的喉咙。“别碰!”我失声尖叫,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指甲狠狠划过陆沉执着木盒的手背,
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那紫檀木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盒盖震开,
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不是什么参茸。一支点翠的鸢尾簪静静地躺在光洁的地板上,
细密的银丝盘绕成鸢尾花的形状,
镶嵌的翠羽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正是我遍寻不见的那一支。陆沉被我撞得一个趔趄,
扶着书案才勉强站稳。他转过身,脸色是病态的灰白,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惊愕,有深沉的悲悯,还有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
“阿蘅……”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喘息,“你……”“是他!是他送来的,
是不是?”我指着地上的紫檀木盒,指尖颤抖得厉害,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恨意而尖锐变调,“柳元正!他要害你!那里面……那里面是毒药!
你不能信他!不能!”前世他倒在我怀里,七窍流血的可怖景象疯狂地在眼前闪回,
撕裂着我的理智。陆沉看着我,那眼神像是穿透了我疯狂的躯壳,
看到了我灵魂深处那七日炼狱般的记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
似乎想碰触我因激动而扭曲的脸颊,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猛地袭来,他痛苦地弓起身子,
单薄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
刺目的猩红蜿蜒渗出,滴落在他月白色的寝衣上,晕开一朵朵怵目惊心的花。“阿沉!
”我魂飞魄散,扑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滚烫的体温和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冲入鼻腔,
让我浑身冰冷。他靠在我肩上喘息,沉重的呼吸灼烫着我的脖颈。过了好一会儿,
那剧烈的咳喘才稍稍平息。他微微侧过头,沾着血丝的唇几乎贴在我耳边,
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力:“宰相…送来的…是解药。
”解药?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混乱的脑海。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沾着血的脸。“你说什么?”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解药?什么解药?那明明是……” 毒药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前世他毒发时痛苦扭曲的面容再次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摇了一下头,
眼神里那片深沉的悲哀如同无边无际的寒潭,将我彻底淹没。那里面是无声的告别,
是刻骨的痛楚,还有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凶手……”我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泪水汹涌而出,
模糊了视线,“告诉我……到底是谁?是谁要害你?是谁?!
” 绝望的嘶喊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泣血的悲鸣。陆沉深深地、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
那目光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一并带走。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死亡的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所有的疑问,
所有的哀求,都被这无声的沉默彻底隔绝。他选择独自背负,走向那已知的、黑暗的终点。
第二日:天色是沉甸甸的铅灰,压得人喘不过气。庭院里的枯枝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灼。“阿沉怎么样了?
”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忧虑。是萧衍。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下朝就赶了过来。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帝王威仪,只剩下深切的担忧。他身后跟着大太监赵炎,
赵炎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萧衍不等通报,径直快步走进内室。
看到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陆沉,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瞬间涌上痛楚,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阿沉!”他低唤一声,声音竟有些哽咽。他俯下身,
动作无比轻柔地替陆沉掖了掖被角,仿佛怕惊扰了他。那眼神,像极了当年在北境战场上,
看到浑身浴血的陆沉被抬回来时的样子。“陛下……”我连忙行礼,声音沙哑。
萧衍抬手虚扶了我一下,目光转向我,充满了真诚的安抚:“弟妹,辛苦了。
朕听闻阿沉昨夜又咳血了?太医怎么说?” 他眉头紧锁,那份忧虑绝非作伪。
“太医……说……” 我艰难开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别说了,”萧衍打断我,
眼中痛色更深,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朕把太医院所有院正都召集起来商议了方子,
还亲自去内库挑了最好的药材。”他示意赵炎上前。赵炎恭敬地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支品相极佳、须发皆全的老山参,旁边还有几个小玉盒,装着极其珍贵的药材。
“这支参,是三百年的老山参,最能固本培元。还有这些雪蛤、虫草,都是顶好的东西。
”萧衍拿起那支参,眼中带着希望,“阿沉,你要挺住!还记得当年在雁门关外吗?
大雪封山,我们被困了七天七夜,就靠啃树皮、挖草根,不也活下来了吗?这点病痛,
难不倒你!朕还等着你一起下棋,一起去西郊围猎!”他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感情,
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他们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年少岁月。那时萧衍只是落魄皇子,
陆沉是战场上不要命的小兵,两人在尸山血海中结下了比亲兄弟还深厚的情谊。
陆沉无数次救过萧衍的命,萧衍也从未忘记这份情谊,登基后力排众议,封陆沉为国公,
荣宠至极。陆沉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萧衍见状,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更加握紧了陆沉冰凉的手:“阿沉,你听见了是不是?给朕好起来!
朕不许你有事!这天下,没有我们兄弟过不去的坎!”他转头对我,
语气坚定而温和:“弟妹,你放心,朕倾举国之力,也定要治好阿沉!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不必拘礼!”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切的兄弟情深,看着他握着陆沉手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我心中那根名为“柳元正是凶手”的弦绷得更紧了。萧衍如此真情流露,他怎么可能害陆沉?
只能是柳元正!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骚动。“相爷,国公爷尚在病中,
夫人吩咐……” 云珠的声音带着慌乱。柳元正那清瘦的身影已经不顾阻拦,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靛蓝常服,面容沉静,目光扫过榻上的陆沉,又落到萧衍紧握陆沉的手上,
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惜和无奈。萧衍也看到了柳元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柳相?”柳元正微微躬身:“陛下。听闻国公病重,
特来探望。”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我,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探究,
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夫人……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算什么?警告吗?
我紧绷着脸,心中恨意翻涌,认定他是在威胁。萧衍在此,他不敢造次,只能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