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冷白色的，散发着消毒水似的洁净又疏离的味道。这不是我的卧室，我的卧室天花板是温暖的米色，角落里还有一盏我亲手挑选的羽毛灯。
头疼得厉害，像是被钝器反复敲打过，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你醒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中年女人正放下手里的报纸，朝我走来。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规范。“烧退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市三院，观察病房。”护工一边记录着床头的仪器数据，一边回答，“你在商业中心附近晕倒了，好心人叫了救护车送来的。身上没证件，手机也没电了，联系不上家人。你都昏迷快一天了。”
医院？晕倒？
记忆像是断了片的录像带，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是我在“创世纪”项目庆功宴的洗手间里补妆。镜子里的我，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眼底有连日奋战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项目大获成功的兴奋和即将与周铭订婚的喜悦。周铭，我的未婚夫，我们约好庆功宴后就向双方父母正式公布婚期。
然后呢？然后是一片空白。
我怎么会在商业中心晕倒？庆功宴应该在城东的酒店才对。
“我……我叫苏晚，”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些，“我的家人……能不能借我电话，我想给我男朋友周铭打个电话，或者给我父母打也行。”
护工皱了皱眉，递过来一杯水：“你先喝点水。我们已经尝试通过人脸识别找你的信息了，但没匹配上。你说你叫苏晚？哪个晚？”
“晚上的晚。”我接过水杯，急切地喝了一大口，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没匹配上？怎么可能，我的身份信息齐全得很。
护工拿出一个登记板：“家庭住址记得吗？或者电话号码。”
我立刻报出了我和周铭的爱巢地址，以及周铭的手机号，那串数字我熟得能倒背如流。
护工低头记录，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话筒拨号。我紧张地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几声等待音后，电话似乎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是周铭先生吗？我这里是市三院……对，我们这里有一位叫苏晚的女士，她……”护工的话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打断了。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嗯啊了几声，然后说：“哦……这样吗？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护工放下电话，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审视和同情：“那位先生说，你打错了，他不认识叫苏晚的人。”
不认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周铭说不认识我？这怎么可能！我们相爱三年，几乎谈婚论嫁！
“不可能！你肯定打错了！再打一次，或者打给我爸妈！”我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一阵眩晕击中，又跌坐回去。
护工按住我：“女士，你别激动。我们也按你提供的地址联系了社区，那边反馈说，户主姓苏，但家里只有一位女儿，最近并没有人失踪或生病。”
只有一位女儿？那我是什么？
恐慌像是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死死抓住护工的手：“不对！不对！我就是苏晚！我爸爸叫苏国栋，妈妈叫李玉梅！他们在市文化局工作！你再打，求求你，再打一次！”
或许是我的绝望不似伪装，护工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我父亲的手机号。
这次，她开了免提。
熟悉的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是我爸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喂，哪位？”
“您好，是苏国栋先生吗？这里是市三院……”
“又是医院？”我爸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我告诉你们，诈骗也要有个限度！我女儿苏晚好好在家待着！你们再没完没了，我报警了！”
“爸！是我！我是小晚！”我对着话筒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更加暴怒的吼声：“神经病！我警告你们，别再骚扰我们家了！我女儿就在我旁边！你们这些骗子不得好死！”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我爸说……我女儿就在我旁边？
那我……是谁？
护工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怜悯，还夹杂着一丝警惕，大概把我当成了精神失常的病人。“女士，你先冷静一下，等身体好点再说吧。医生说你只是疲劳过度加上低血糖，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她不再理会我的崩溃，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瘫在病床上，浑身冰冷。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崩塌。我是苏晚，可没有人认识我。我的父母，我的爱人，他们都声称另一个“苏晚”正好好地待在他们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噩梦吗？可身体的无力、喉咙的干痛、消毒水的气味，都如此真实。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出院，只要我走出去，走到我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个荒谬的、可怕的错误。
几个小时后，医生检查后确认我可以出院。我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手机没电，钱包不见，连外套都不知道丢在哪里。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给我了一套病号服换下了病号服，我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散发着皂角气的衣服，赤着脚我的高跟鞋也不见了，像个游魂一样走出了医院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离我和周铭的公寓不远，步行大概二十分钟。
我必须立刻见到周铭。他一定会认出我，一定会！
我顾不得路人的侧目，赤着脚踩在有些发烫的人行道上，拼命地向那个被我称为“家”的方向跑去。心脏因为奔跑和恐惧而剧烈跳动，肺部火辣辣地疼。
终于，那栋熟悉的公寓楼出现在眼前。我冲进大堂，冲向电梯，疯狂地按着上行按钮。电梯门打开，我踉跄着进去，按下熟悉的楼层。
站在那扇熟悉的深褐色防盗门前，我剧烈地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按向门铃。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开了。
开门的是周铭。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看到我，他英俊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陌生和……一丝厌烦。
“你找谁？”他问，语气冷淡。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卑微的乞求，“是我啊，我是苏晚……你看看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周铭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和赤着的双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困扰的乞丐。“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
“不！别关门！”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伸手抵住门板，“周铭！是我们一起选的这个门把手，铜质的，你说有分量！客厅的沙发是布艺的，米白色，因为我喜欢在上面晒太阳！阳台上的绿萝是你养的，你说好活！还有……还有你右边锁骨下面有一颗小痣！我怎么会认错！你看看我啊！”
我语无伦次地喊着，试图用我们之间最私密、最细节的记忆唤醒他。
周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陌生，而是变成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惊疑不定。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但显然，他找不到任何与眼前的我相关的记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甜腻：“铭，谁呀？”
然后，一个身影走到了周铭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止了。
那是我。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连发型都和我晕倒前一模一样！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真丝睡裙，依偎在周铭怀里，用一种好奇又带着些许戒备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谁？”她开口，声音也和我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语调更娇嗲一些。
我死死地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寂静无声，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她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的女表，那是我上个月拿下“创世纪”项目后，周铭送给我的奖励。
而此刻，最刺眼的，是她抬起手挽住周铭时，露出的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枚小小的、暗红色的、形似蝴蝶的胎记。
和我记忆里，我自己手腕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