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江念开小学入学的第一场家长会，江辰特意提前一小时，把公司所有会议都推了。
他坐在教室的第三排，一个靠窗的位置，身边都是些打扮精致的年轻妈妈。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江辰不在意。他只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五年，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一手把嗷嗷待哺的儿子拉扯大，一手把濒临破产的公司从泥潭里拽出来，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看着儿子终于背上小书包，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教室里的嘈杂，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安静下来。
江辰抬起头，看向讲台。
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身形纤细的女人，抱着一叠资料走了上来。她脸上画着淡妆，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温柔的发髻，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各位家长，下午好。”她的声音，清脆、温和，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我是江念、李子涵……等十位小朋友的班主任，我姓苏，大家可以叫我苏老师。”
她微笑着，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行云流水。
苏晚。
当那两个字，清晰地呈现在黑板上时，江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轰”的一声之后，瞬间凝固了。
他像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狠狠劈中，整个身体都僵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是他瞎了吗？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女人。那张脸，比五年前，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和温婉，但那熟悉的眉眼，那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那握着粉笔时、小指会不自觉翘起的习惯……
是她！
就是她！
化成灰他都认得！
苏晚！那个在他家公司破产、父亲重病住院，最需要钱做手术的时候，拿着他们家凑出来的、最后的三十万彩礼，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从此音讯全无的女人！
他的逃婚前妻！
五年来，这个名字，是他午夜梦回时最痛的噩梦，是他心口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腐烂流脓的伤疤。他曾发了疯一样地找她，不是为了挽回，而是想当面问一句“为什么”。可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五年后，他们会以这样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重逢。
她，竟然成了他儿子的小学班主任？！
江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在讲台上，温言细语地讲着教学计划，讲着如何培养孩子的良好习惯，那副为人师表、温柔负责的模样，在他看来，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她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教育别人的孩子？
一个在别人最危难的时刻，卷走救命钱、无情背叛的女人，她有什么资格，谈“品德”与“责任”？
一股夹杂着无边恨意与荒谬感的怒火，从江辰的胸腔里，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站起来，冲上讲台，在所有家长面前，撕下她那张伪善的面具。
但他，不能。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
因为，他是江念的爸爸。
他不能在儿子的开学第一天，就毁掉他儿子的班主任。
江辰就那么坐着，用一种淬了冰的、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他曾爱入骨髓，也已恨进骨血的女人。
而讲台上的苏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
最终，与江辰那双赤红的眼睛，在空气中，毫无预警地，相遇了。
她的笑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僵在了脸上。
苏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和她手中的粉笔一样，惨白。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下一秒，她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继续用她那温和、平稳的语调，讲解着PPT上的内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那份镇定自若，那份波澜不惊，在江辰看来，是极致的挑衅。
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能做到如此心安理得？
难道那三十万，那条人命，那份背叛，对她来说，就真的像掸掉一件衣服上的灰尘一样，无足轻重吗？
江辰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怒火给烧穿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江辰来说，堪称一场酷刑。
苏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神经上。她脸上挂着的每一丝微笑，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口上反复切割。
他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抓住她，质问她，撕碎她！
终于，在熬过了这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的家长会后，苏晚微笑着宣布：“今天的家长会就到这里，感谢各位家长的到来。如果有个别问题，我们可以私下交流。”
家长们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地，围到讲台边，想和这位看起来既漂亮又负责的班主任，多套几句近乎。
江辰没有动。
他就那么坐在原地，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耐心的猎豹，用冰冷的目光，锁定着他的猎物。
他等着。
等着人群散去。
等着审判的时刻，到来。
苏晚一边微笑着应付着热情的家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地瞟向那个坐在角落里，散发着骇人气息的男人。
她知道，他不会走。
她知道，这一天，躲了五年，终究还是来了。
当最后一个家长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成了真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辰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讲台走去。
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五年商海的磨砺，让他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晚。”
他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
“好久不见。”
苏晚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那里面，足以将她焚烧殆尽的恨意。
“你……”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什么？”江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你是想问，我这五年，过得好不好吗？”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如同魔鬼般的低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托你的福，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爸，在你拿着那笔手术费消失的第三天，就走了。”
“公司破产，我一个人，背着上千万的债务，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差点就去跳了江。”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苏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那三十万，你花得，开心吗？！”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爸爸？”
是江念。他放学了，见爸爸还没出来，就自己找了过来。
江辰心头一凛，瞬间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戾气。他直起身，挡在了苏晚面前，不想让儿子看到她此刻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念念，怎么自己过来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爸爸，我等你好久啦。”江念背着小书包，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讲台边的苏晚，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苏老师好！”他仰着头，声音清脆响亮。
苏晚看着眼前这个，和江辰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男孩，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悲伤，有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贪恋。
她蹲下身，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你好，江念。”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江辰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无比的荒谬和讽刺。
他的儿子，正对着他这辈子最恨的女人，甜甜地，喊着“老师好”。
而这个女人，这个毁了他半个人生的女人，此刻，正用那种他看不懂的、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软肋。
江辰一把将江念拉到自己身后，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与苏晚，隔绝开来。
“苏老师，”他看着她，眼神冰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以后，离我儿子，远一点。”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拉着江念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苏晚一个人，蹲在原地，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终于，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