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鞋铺的铜钉陈建国的修鞋铺开在青藤巷的拐角,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
写着“建国修鞋”,字是他自己刻的,笔画里还留着当年刚退伍时的愣劲。
铺子里永远飘着橡胶和胶水的味道,墙角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鞋料,
牛皮是从城郊皮匠那里收的头层皮,胶水用的是环保型——比隔壁王二用的工业胶水贵三倍,
但粘得牢,还没味儿。五十岁的陈建国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枚铜钉,
正给一双旧皮鞋钉鞋跟。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在他粗糙的手上,
指腹有层厚厚的茧,那是三十年修鞋磨出来的。“陈师傅,我这鞋跟能修不?
”门口探进个脑袋,是楼上开杂货铺的李婶,手里拎着双红色布鞋。“能,
”陈建国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您放这儿,半小时后来取,还是老价钱,
五块。”李婶放下鞋,叹了口气:“你说你也是,王二那边修鞋跟才三块,
你就不能用点便宜胶水?”陈建国没抬头,
手里的铜钉“笃”地敲进鞋跟:“他那胶水粘三月就掉,我这能撑一年,五块值。
”李婶摇摇头走了。陈建国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跟明镜似的。王二的修鞋摊就在巷口,
比他晚来半年,用的是掺了汽油的劣质胶水,收价便宜一半,生意火得很。
有回他亲眼见王二给人修鞋,鞋跟里塞的是硬纸板,外面糊层橡胶皮,顾客当时看着挺好,
过俩月准得来骂街——但骂归骂,下次还去王二那儿,因为便宜。铺子里的挂钟敲了十二下,
陈建国从抽屉里摸出个搪瓷缸,泡上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手机响了,
是妻子赵秀兰打来的:“建国,医院催缴费了,下周手术费还差五千,
你看……”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喉咙发涩:“知道了,我下午去凑。”挂了电话,
他对着满屋子的鞋发呆。赵秀兰的肾炎拖了三年,医生说再不动手术就危险了。
儿子陈阳在县城读高三,下个月要交补习费,家里的开销像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是没算过账,自己修一双鞋赚三块五块,一天最多修二十双,除去房租和材料费,
一个月撑死挣三千,连妻子的药费都不够。“陈师傅,修双鞋。”门口来了个穿西装的男人,
把双锃亮的皮鞋放在柜台上,鞋头蹭掉了块皮。陈建国拿起鞋看了看:“用进口鞋油补色,
再上层保护蜡,保准看不出来,收您二十。”男人皱皱眉:“王二那儿才十块。
”陈建国指了指墙角的鞋油罐:“他用的是颜料兑胶水,我这是正经鞋油,不伤皮子。
”男人撇撇嘴:“就十块,修不修?”陈建国放下鞋:“您去王二那儿吧,我这修不了。
”男人骂了句“死脑筋”,转身走了。陈建国望着他的背影,摸出烟盒,
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他点上烟,烟雾缭绕里,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咱修鞋的,
手要干净,心更要干净,别赚亏心钱。”父亲修了一辈子鞋,到死都住在老平房里,
可街坊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烟抽完,他起身锁了铺子,往巷尾的信用社走。
他想把定期存款取出来,那是儿子上大学的准备金,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
走到信用社门口,撞见以前的徒弟小马,小马现在开了家鞋店,听说赚了不少,
开着辆二手轿车。“师傅!”小马热情地打招呼,递过来一包中华烟,“您这是……缺钱?
”陈建国摆摆手,没接烟:“你师娘要手术。”小马叹了口气:“师傅,不是我说您,
您这性子太轴。我当初跟您学修鞋,您教我‘用料要真’,可您看现在,谁还认这个?
我店里卖的鞋,都是批发市场拿的仿牌,利润对半赚,您守着这破铺子,能挣几个钱?
”陈建国攥紧了拳头:“仿牌是假货,坑人。”小马嗤笑一声:“坑人?
顾客知道是仿牌还买,图便宜!您啊,就是被‘干净’俩字捆死了。这社会,
干净钱赚不来大钱,您穷,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太干净。”这话像根针,扎得陈建国心口疼。
他没再理小马,转身往回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瘦得像根没养分的枯木。
第二章 医院的催款单赵秀兰躺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陈建国坐在床边,
给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线,没断。“别削了,”赵秀兰拉住他的手,“钱凑得怎么样了?
实在不行,这手术就先缓缓。”“凑着呢,”陈建国把苹果切成小块,递到她嘴边,
“你别操心,安心养病。”他没说,信用社的定期存款取出来只有三千,离手术费还差两千。
他昨天跑了三家亲戚,张口借钱时,亲戚们不是说“孩子要交学费”,
就是说“刚买了化肥”,最后只有表姐塞给了他五百块。正说着,护士推门进来,
手里拿着催款单:“302床,明天之前把费用交齐,不然手术得推迟。
”陈建国接过催款单,上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发抖。护士走后,
赵秀兰叹了口气:“要不,跟小马借点?他现在有钱。”“不行!”陈建国声音提高了半分,
又赶紧放低,“他那钱来得不干净,我不借。”小马的鞋店卖仿牌鞋的事,他早就听说了,
前阵子还被工商查过,听说花了点钱摆平了。父亲说过,宁肯穷死,也别沾不干净的钱,
不管是赚的,还是借的。傍晚,陈建国去给妻子打饭,路过医院的缴费处,
看到好多人围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塞着红包。男人笑眯眯地接过,
拍拍对方的肩膀:“放心,手术我亲自做。”陈建国别过脸,心里堵得慌。
他想起自己带妻子来检查时,医生态度冷淡,问三句答一句,他当时没明白,现在才懂,
人家是在等红包。回到病房,赵秀兰睡着了,眉头还皱着。陈建国坐在床边,
看着妻子消瘦的脸,心里像刀割一样。他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王二”的名字,
犹豫了很久。王二前几天跟他说,有批“处理胶水”,进价便宜一半,粘鞋照样能用,
问他要不要,他当时骂王二黑心,把电话挂了。现在,那个号码像块磁铁,吸引着他的手指。
用便宜胶水,一双鞋能多赚一块五,一天多赚三十,一个月就是九百,虽然不够手术费,
但至少能凑点。可他一想起父亲刻的木牌,想起那些被劣质胶水粘坏的鞋,手指又缩了回来。
夜里,他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冷冷清清的。手机响了,
是儿子陈阳打来的:“爸,我妈怎么样了?我周末回去看她。
”陈建国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没事,你好好读书,别分心。”陈阳顿了顿:“爸,
我听说……你把存款取了?要不我休学打工吧,反正我成绩也一般。”“胡说!
”陈建国提高了声音,“你必须上大学,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挂了电话,
他蹲在地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他勤快,每天天不亮就开铺子,天黑才关门,
手上的茧磨了一层又一层,可为什么连妻子的手术费都凑不齐?走廊尽头,
两个清洁工在聊天,一个说:“三楼的张医生,又换了个新手机,听说他收红包都收麻了。
”另一个笑:“谁让人家有门路呢?咱扫一辈子地,也赚不到人家一个月的红包钱。
”陈建国站起身,往医院外走。他想去王二的鞋摊看看,不是想进货,就是想看看,
那些不干净的钱,到底长什么样。王二的鞋摊在夜市口,亮着刺眼的灯,围着不少人。
王二正用刷子蘸着刺鼻的胶水,飞快地粘鞋跟,嘴里吆喝着:“三块!三块修鞋跟,
当场可取!”陈建国站在暗处,看着王二收钱、找零,动作麻利,脸上堆着笑。
王二的口袋鼓鼓囊囊的,想必赚了不少。有个顾客拿起修好的鞋,嘀咕:“怎么一股怪味儿?
”王二眼一瞪:“新胶水都这样,结实!”顾客半信半疑地走了。陈建国转身离开,
晚风带着夜市的油烟味,呛得他咳嗽。他突然想起小马的话:“这社会,干净钱赚不来大钱,
您穷,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太干净。”以前他不信,现在看着王二的摊位,
看着医院的催款单,他第一次对这句话产生了动摇。
第三章 父亲的工具箱陈建国回了趟老家,那间老平房是父亲留下的,
他想找找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阳光里跳舞,
院子里的石榴树还在,只是没人浇水,叶子黄了大半。屋里的摆设和父亲走时一样,旧木桌,
藤椅,墙上挂着父亲的修鞋工具——一把磨得发亮的锥子,几排大小不一的铜钉,
还有个掉了漆的工具箱。陈建国走过去,打开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