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松与冷冽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这是独属于陆沉洲领地的味道。栖山庄园，
这座矗立在半山腰、如同中世纪堡垒般的建筑，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也是我华丽的金丝牢笼。我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身上穿着一条昂贵的、量身定制的白色丝绸睡裙——陆沉洲只允许我穿白色，
因为阮眠喜欢白色。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机的玫瑰园，阳光透过玻璃，
在我脚边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三年了。从我那张与阮眠有七分相似的脸，
在某个慈善晚宴上被陆沉洲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攫住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写。
他像发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令人无法抗拒的权势和财富，将我豢养起来。起初，
我以为那是爱情。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对我这样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孩倾注了所有的关注和……占有欲。他为我提供最优渥的生活，
请最顶级的老师教我弹钢琴阮眠是天才钢琴少女，纠正我的仪态，甚至我的饮食喜好，
都必须无限趋近于他口中那个早已病逝的、完美无瑕的“阿阮”。“小晚，
你的手指应该再放松一点，阿阮弹琴时像云一样轻盈。”“小晚，别吃辣，阿阮的胃很娇弱。
”“小晚，笑的时候，嘴角要再弯一点点，像这样……”他迷恋地看着我模仿阮眠的样子，
眼神时而狂热，时而恍惚。那目光穿透我的皮囊，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灵魂的倒影。
我成了他最得意的作品，一个精心雕琢、栩栩如生的赝品。而我，
为了那偶尔流露的、施舍般的温柔，为了那虚假的“陆太太”光环下片刻的安全感，
我配合着，压抑着真实的自我，努力扮演着那个名叫“阮眠”的幽灵。直到那一天，
他带我去他的私人医疗中心做“例行检查”。那家名为“沉眠”的医疗中心，与其说是医院，
不如说是陆沉洲为阮眠建造的圣殿。冰冷、先进、无菌，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我被推进那间熟悉的手术室，无影灯刺眼的光芒一如往昔。这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让我更像“她”，我的鼻梁被微调过，唇形被修整过，
甚至我后腰蝴蝶骨下方那个隐秘的位置，
被陆沉洲亲手纹上了“R.M.”——阮眠名字的缩写。“许小姐，放轻松，只是常规体检。
”戴着口罩的麻醉师声音平板无波，眼神空洞得像玻璃珠。冰凉的液体顺着静脉注入。
意识开始模糊下沉，像坠入粘稠的墨海。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手术室厚重的隔音门外，陆沉洲那低沉而狂热的嗓音，穿透了门缝，如同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即将麻痹的神经：“……找到了！陈教授，你确定？！100%匹配？
阿阮的心脏……真的在跳动？！” 那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癫狂的颤抖，
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偏执即将得偿的兴奋。“是的，陆先生！
那位捐献者……简直是上帝赐予的奇迹！各项生理指标完美适配，细胞活性极佳，
就像……就像专门为阮小姐准备的完美容器！”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陈教授回应着，
充满了学术性的惊叹和难以掩饰的谄媚。专门准备的……完美容器……这几个词，
像地狱里伸出的冰冷鬼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连麻醉药都无法压制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剧震！原来！原来我存在的终极意义，
不仅仅是这张模仿的脸，不仅仅是刻在皮肉上的烙印！我的身体，从里到外，每一寸血肉，
每一个器官，都早已被陆沉洲视作阮眠——那个他心中永不熄灭的白月光——的备用容器！
他豢养我，改造我，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相似的躯壳，更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
随时取用我身体里的“零件”，去修补、去“复活”他那早已腐朽的幻梦！
心脏……他连我的心脏，都觊觎着，为他的阿阮准备着！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意识沉入黑暗前，陆沉洲那张英俊却如同恶魔的脸，
和他那句曾让我误以为是情话的宣言，在脑中疯狂回荡，带着血淋淋的真实含义：“小晚，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阿阮回来。”再次醒来，是在栖山庄园主卧那张大到令人心慌的床上。
身体虚弱得像被抽走了筋骨，胸口残留着被冰冷器械窥探过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空气里昂贵的香薰，此刻闻起来只觉恶心。“太太，您醒了？
” 女佣周姐端着精致的骨瓷碗进来，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恭敬，
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怜悯，“陆先生吩咐您需要静养。这是刚炖好的血燕。
”我没有动，目光空洞地掠过她，落在窗外那片死气沉沉的玫瑰园。阳光刺眼，
却照不进心底的冰窟。“他呢？”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砾磨过。
周姐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垂下眼帘：“陆先生……在陪新来的那位阮小姐做适应性疗养。
那位小姐身体底子弱，刚从……从疗养院接出来，需要格外精心的照料。
”阮小姐……新容器！心口猛地一抽！那个被陆沉洲找回来的、承载着“阿阮心脏”的女孩！
一个活生生的、比我更像“完美容器”的容器！就在这时，卧室虚掩的门外，
清晰地传来一阵轻盈却带着明显虚浮感的脚步声，
伴随着陆沉洲极致温柔、仿佛怕惊扰了易碎水晶的低语：“慢点，阿阮，小心台阶。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累的话我们马上回去休息。
” 那声音里的宠溺、珍视和小心翼翼的呵护，是我穷尽三年模仿，
也从未得到过的万分之一。那是他面对“真品”时才有的温度。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挣扎着挪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
陆沉洲小心翼翼地半拥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与我身上款式几乎一样的白色棉布长裙，
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但眉眼间……竟与我有着惊人的六七分相似！只是她的眼神更清澈、更懵懂，
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脆弱和怯生生的依赖，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幼鹿。她的胸口，
在柔软的布料下微微起伏着——那里，跳动着陆沉洲梦寐以求的、“阿阮的心脏”吗？
陆沉洲的目光完全胶着在她身上，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稀世珍宝。
他甚至没有向卧室的方向瞥来哪怕一眼。他所有的柔情，所有的专注，
都倾注在这个新来的“阿阮”身上。“陆先生……” 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蝇，
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恋。“叫我沉洲。” 陆沉洲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女孩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熟稔，
仿佛这个动作已融入骨血。“或者，像以前一样，叫我阿洲。” 他低声诱哄着，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女孩苍白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羞涩的红晕，
如同雪地里绽放的脆弱红梅，她轻轻点了点头，依赖地将头靠向他的臂弯。这一幕，
像一把烧红的钝刀，裹挟着冰渣，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残忍地反复搅动！
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三年！整整一千多个日夜！我忍受着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屈辱，
忍受着手术刀在身上雕刻不属于我的印记，只为了换他偶尔一丝停留在“像”上的满意目光。
我曾以为那已是极限的痛苦。可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工具！什么叫容器！
当一个更完美、更接近他心中永恒幻梦的“容器”出现时，我这个旧容器，
连被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连我身体里这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都早已被他视为“阿阮”的所有物，只等时机成熟，便会被无情地摘取、移植！我的价值，
只在于我还能提供什么器官！巨大的悲怆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
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奔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的痛楚，早已被这灭顶的羞辱和冰冷的算计彻底碾碎、覆盖。
陆沉洲，你好狠！好绝！你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将生命视作可替换的零件！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了，
消失在走廊尽头那间为“新阿阮”准备的、据说比主卧更奢华舒适的套房方向。
周姐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我自己粗重压抑、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我踉跄着走回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憔悴不堪的脸。
眉眼依旧精致，却空洞得像两潭死水，失去了所有光彩。这张脸，是照着阮眠泛黄的照片，
由陆沉洲指定的顶级医生，一笔一画“雕刻”出来的赝品。我缓缓地，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转过身，撩起病号服的下摆。后腰上，
那个墨色、线条流畅的纹身——“R.M.”——像一道丑陋而屈辱的烙印，
在苍白的皮肤上狰狞地盘踞着。这是陆沉洲亲手为我刻下的“归属”标记，
是他所有权的最直接宣示。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在情动迷离之际，一遍遍抚摸着这个纹身，
眼神穿透我的皮囊，痴迷地描摹着他心中那个永不腐朽的幻影。看着镜子里那个刺目的印记，
看着镜中自己那双渐渐燃起冰冷、疯狂火焰的眼睛，一个念头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毒蛇，
带着致命的毒液，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吐露出毁灭的呓语：陆沉洲，
你想要一个完美的容器来盛放你的阿阮？好。那我就让这个容器，
成为埋葬你、埋葬你的阿阮、埋葬你们所有人肮脏幻梦的坟墓！接下来的日子，
栖山庄园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压抑。
陆沉洲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新阿阮”——那个被称作阮薇的女孩身上。
我的存在，仿佛成了一个碍眼的旧物，被遗忘在主卧的角落。周姐送来的食物依旧精致，
医生的“检查”依旧频繁，但我知道，那不再是“保养”，而是“维护”，
确保我这个“零件库”在需要时能正常运转。我变得异常安静，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
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吃饭，睡觉，配合检查。陆沉洲偶尔会出现在晚餐桌上，
坐在主位，目光却总是越过长长的餐桌，心不在焉地飘向阮薇套房的方向。
他不再要求我弹琴，不再挑剔我的举止是否符合“阿阮”的标准。这彻底的忽视，
比过去的挑剔更让人心寒，它清晰地宣告着我作为“容器”的时效性正在飞速流逝。
阮薇的身体似乎真的很虚弱。我常在花园的角落“偶遇”她被陆沉洲或周姐搀扶着散步。
她总是穿着各种白色的裙子，怯生生地躲在陆沉洲高大的身影后，像一朵依附大树的菟丝花。
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她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们相似面容下的残酷真相。她只是陆沉洲寻找到的、承载“阿阮心脏”的新躯壳，
一个同样可怜又可悲的工具。有一次，我坐在远离主径的长椅上“晒太阳”，
听到陆沉洲在轻声哄她喝药，那温柔的语气是我从未拥有过的：“薇儿乖，
喝了药身体才能好起来，才能像阿阮一样健康快乐……” 薇儿？他叫她薇儿，
却固执地认为她体内跳动着“阿阮”的心。多么讽刺！他爱的，始终只是那个死去的幻影，
活着的容器叫什么名字，似乎并不重要。陈教授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不再避讳我，
甚至有时会当着我的面，向陆沉洲汇报阮薇的身体状况和“适配性”的进展。
—“排异反应监测”、“免疫抑制剂调整”、“受体耐受度评估”——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凌迟着我的神经。他们在讨论的，是如何将我的心脏，完美地、安全地移植到阮薇的胸腔里！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陆沉洲再次踏入了我的房间。他身后跟着陈教授，
还有一个捧着文件夹、神情肃穆的助理。
陆沉洲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志在必得的兴奋，
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施舍般的怜悯。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小晚，” 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像包裹着蜜糖的砒霜，
“感觉好些了吗？陈教授说，你的恢复情况很好。”我没有看他，
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只孤鸟掠过，发出凄厉的鸣叫。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胜利的意味：“阿阮……不，
薇儿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最关键的是，
适配性评估结果出来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完美。前所未有的完美！陈教授说，
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他口中的“奇迹”，是我通往地狱的通行证。“所以呢？
” 我的声音平板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
陆沉洲似乎很满意我的“平静”和“认命”。他朝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立刻上前，
将一份文件摊开，递到我面前。纸张雪白，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上面密密麻麻的印刷体黑字，像一只只噬人的蚂蚁。最上方，
一行加粗的标题刺入眼帘：《人体器官自愿捐献及移植手术知情同意书》。下方，
受体姓名一栏，清晰地打印着：阮薇接受心脏移植。供体姓名一栏，是刺目的空白，
等待着我的签名——许晚。冰冷的纸张，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我的膝盖上。“签了它。
” 陆沉洲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仿佛在哄一个即将接受糖果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