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兄、师姐又疯了。”师兄裴烬，那个曾经能为了给我摘个星回节的灯笼，
就敢去闯皇城御花园的男人，此刻正用一柄白骨小刀，一遍遍地刮着自己的手臂，
嘴里念念有词。师姐楚汐月，那个绣工独步天下，一针一线皆是风雅的女子，正用自己的血，
在一方素帕上绣着一支残破的莲花。我跑去告诉师父，师父只是淡淡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
说了一句：“由他们去。”整个无妄山，上至师父，下至洒扫的道童，
好像只有我一个正常人。可他们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疯了的，不是他们，
而是这个世界。1我站在忘尘殿的门口，殿门紧闭，但里面传出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不是争吵，也不是哭嚎。是一种……磨刀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刮在骨头上似的让人牙酸。
我推开殿门的一条缝。师兄裴烬，正背对着我，坐在蒲团上。他赤着一条手臂，
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他手里握着一柄三寸长的、不知是什么动物骸骨磨成的小刀，
正专注地、一刀一刀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下新的口子。血珠顺着他的皮肤滚落，
滴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暗红。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念诵某种咒文。
另一边，师姐楚汐月跪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面前放着一方雪白的丝帕，手里捏着一根银针。针线是红色的，
那是她用指尖逼出的血染红的。她正用这血线，在帕子上绣着什么。我走近几步，看清了，
是一朵莲花。一朵没有根茎，花瓣残缺的血莲。“你们……”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裴烬的动作没有停，头也没回。“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楚汐月也像是没听见，纤细的手指捻着血红的针线，一针落下，又一针抬起。整个大殿里，
只有骨刀刮过皮肉的“沙沙”声，和血针穿透丝帛的“噗嗤”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檀香，闻起来让人作呕。我再也看不下去，
转身跑了出去。我必须去告诉师父。师父忘尘正在他的静室里打坐，青烟袅袅，
从他面前的博山炉中升起。“师父！”我冲了进去，声音带着哭腔，
“师兄和师姐他们……”忘尘师父缓缓睁开眼。“何事惊慌？”“他们又在自残！
师兄用刀子割自己，师姐用血在绣花！他们真的疯了！”我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殿内的情景，
师父听完，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只是伸出手，用一根铜签，
轻轻拨弄了一下香炉里的灰烬。“由他们去。”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烟一样散在空气里。
我愣在原地。“为什么？师父，他们会死的！”“死不了。”师父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怜悯，“聆鸢，你去后山，守着那块镇魂碑。”“现在？
”“现在。”他语气不容商量。我满心不解，却不敢违抗师命。无妄山的后山是一片禁地，
除了师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只知道，那里立着一块碑，叫镇魂碑。
师父从未解释过那块碑的来历，只是严令我们，哪怕是山下的走兽跑上了山，
也不能惊扰了那块碑。我提着一盏风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后山的小径上。
2夜风很冷，吹得树影张牙舞爪，我的心比这夜风还冷。师父的态度，师兄师姐的疯魔，
我觉得无妄山变了。不再是我从小长大的那个清静之地。我绕过一片黑沉沉的竹林，
镇魂碑就立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它很高，足有三丈，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
碑上没有字，只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我按照师父的吩咐，
在距离石碑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说是“守着”，其实就是“看着”。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我的心跳，我满脑子都是裴烬和楚汐月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他们一同在无妄山长大，亲如兄妹。裴烬性子烈，像一团火，
天不怕地不怕。楚汐月性子静，像一弯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我立刻屏住呼吸，是裴烬和楚汐月的声音。他们竟然也来了后山。“血引够了吗？
”是楚汐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还差一点。”裴烬的声音依旧沙哑，
“我的‘怨骨’还不够利，引出的怨气不足。你的‘血莲’呢？”“心头血快耗尽了，
最多再绣七针。”“七针……足够了。”裴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厉，“七针之后，血莲成，
怨骨鸣，足以撼动镇魂碑下的一丝魂魄。”“只要能引出玄陵师尊的一丝残魂，
我们就用自己的命，为他重铸魂体。”楚汐月的声音斩钉截铁。玄陵师尊！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玄陵师尊，是上一任无妄山的主人，也是我们的师父。十年前，
他为了封印一个绝世大魔，力竭而亡。忘尘师父，是玄陵师尊的师弟，
在他死后才接管了无妄山。所以，他们做这一切，不是疯了。是为了复活玄陵师尊！
“聆鸢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碍事。”裴烬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别怪她，
她那时还小，根本不记得玄陵师尊的风采。”楚汐月叹了口气，
“忘尘师叔……他似乎也不想我们这么做。”“他当然不想！”裴烬冷笑一声，
“玄陵师尊若是复活，这无妄山之主的位置，他还要不要坐？”“裴烬，慎言！
”楚汐月呵斥道，“忘尘师叔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我不管。我只知道，
师尊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他为了天下苍生，连一缕完整的魂魄都没留下，这不公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我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原来是这样，
他们不是疯了，他们是太想念玄庸师尊了。可……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而且是用这种自残的邪法，他们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我从石头后面站起来，
看着那块巨大的镇魂碑。玄庸师尊的残魂，被镇压在这下面？忘尘师父知道这件事吗？
3他让我来守着这里，是单纯的命令，还是……另有深意？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决定，要去问个清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和师姐走上一条不归路。我提着灯，
快步回到师父的静室。他竟然还没睡，依旧坐在蒲团上，仿佛我从未离开过。“师父。
”我跪在他面前，“我全都听见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听见什么了？”“师兄师姐，
他们想复活玄陵师尊。”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他们说，
玄陵师尊的残魂，就在镇魂碑下。”忘尘师父终于有了动作。他拿起手边的茶杯，
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热气。“嗯。”一个字，仅此而已。我感到一阵无力。“师父，
您早就知道了？您为什么不阻止他们？那种邪术，会要了他们的命的！”“命是他们自己的。
”师父放下茶杯，“路，也是他们自己选的。”“那玄陵师尊呢？”我追问，
“他的魂魄真的在碑下？”忘尘师父沉默了。静室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是，也不是。”“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糊涂了。“你不用懂。
”师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枚古朴的黄铜钥匙，“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什么时机？”“镇魂碑，出现裂痕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沉。“师父……您是说，
他们真的能撼动镇魂碑？”“执念，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忘尘师父的目光投向窗外，
似乎穿透了无尽的黑夜，“尤其是，两个人的执念。”他把钥匙放在我手心。钥匙很凉，
激得我打了个哆嗦。“如果，我是说如果，”师父的声音变得很轻，
“你发现镇魂碑真的裂了，你就拿着这把钥匙，去藏经阁的第七层。”藏经阁第七层？
那也是禁地！据说里面存放的，都是无妄山最核心的秘密和最危险的禁术。“去那里做什么？
”“取一个盒子。”师父说，“黑色的，上面贴着一张金色的符咒。把它带到镇魂碑前，
打开。”“盒子里是什么？”“是你该知道的真相。”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握着钥匙，满腹疑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夜，我彻夜未眠。我时而觉得师父是对的，
他不阻止，或许有他的道理。时而又觉得师兄师姐是对的，玄陵师尊为天下而死，
不该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我像一个被逼在悬崖上的人，两边都是深渊。4第二天，
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送饭。裴烬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他看起来更加憔悴，
眼窝深陷。楚汐月面前的血帕上，那朵莲花已经绣出了一半，妖异而凄美。
他们谁都没有看我，也没有碰我送来的饭菜，我把食盒放下，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再去后山。因为我知道，去了也无济于事。我在等。等师父口中那个所谓的“时机”。
等那块号称能镇压一切的石碑，出现裂痕。日子一天天过去。无妄山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裴烬和楚汐月几乎不眠不休。每次我去送饭，都能看到裴烬的手臂上添了新的伤口，
楚汐月帕子上的血莲也愈发完整。他们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我每天都会去见师父，
但他只是让我看他写字、喝茶、焚香。对于那两个近乎疯魔的弟子，他绝口不提。
仿佛他们是两株即将枯萎的盆栽，与他无关。第七天的黄昏。我正在师父的静室外扫地，
心脏突然毫无征兆地绞痛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后山的方向传来。那声音，
像是山体崩裂。我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来了。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忘尘师父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去吧。”他说。我捏紧了袖子里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
疯了一样地冲向后山。我从未跑得这么快过。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等我冲到那片空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呆立当场。镇魂碑……裂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从碑顶一直蔓延到基座，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裂缝中不断溢出。
那黑气阴冷、邪恶，只是看着，就让人灵魂颤栗。裴烬和楚汐月倒在碑前。
裴烬手中的骨刀已经碎成了粉末，他的一条手臂血肉模糊，几乎能看见白骨。
楚汐月身前的丝帕飘落在地，那朵血莲终于绣成，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红光。她气若游丝，
嘴角挂着一丝凄美的笑。“师兄！师姐！”我冲过去，扶起他们。
“成功了……”裴烬看着那道裂缝，喃喃自语，
“我们……成功了……”“玄陵师尊……”楚汐月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溢出的黑气。
“别碰！”我厉声喝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残魂！那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邪气！
我来不及多想，从袖中掏出钥匙，转身冲向藏经阁。藏经阁的大门常年紧锁。“咔嚓。
”沉重的门，开了。一股腐朽的、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冲上楼梯，直奔第七层。
我插入锁孔，轻轻一拧。这一层很小，只有一个书架。书架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盒子。
黑色的木盒，上面贴着一张金色的符咒，符文是殷红的，像是用血写成。就是它！
5我抱起盒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后山。在我离开的这短短时间内，
镇魂碑的裂缝变得更大了。溢出的黑气几乎已经凝聚成形，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散发出的气息，让整个后山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裴烬和楚汐月已经站了起来，
正一脸狂热地看着那个人影。“师主！”他们齐声呼喊。“快！用你们的血肉，
迎接师主的归来！”一个陌生的，充满蛊惑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那个声音，
我也听见了。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裴烬和楚汐月的眼神变得迷茫，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他们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向那道裂缝，
走向那个越来越清晰的黑色人影。“不要过去！”我大喊着，将手中的黑盒用力掷了过去。
盒子没有砸中他们，而是落在了镇魂碑前。或许是盒子上的金色符咒起了作用，
那个蛊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让裴烬和楚汐月的脚步迟疑了。
我趁机冲到他们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你们看清楚！那不是玄陵师尊！
”我指着那团黑气，声嘶力竭地喊道，“玄陵师尊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可能是这种阴邪之物！
”黑气剧烈地翻涌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聒噪的丫头！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黑气中涌出，狠狠地撞在我身上，我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聆鸢！”裴烬和楚汐月同时惊呼，眼中的迷茫褪去了一丝。
“杀了她。”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用她的心，
来祭奠你们的师尊！”裴烬的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火焰。他嘶吼一声，朝我扑了过来。
“师兄！”我绝望地喊道。就在他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我的时候，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楚汐月。“裴烬，你看清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她是我们的小师妹！
”“挡我者……死！”裴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反手一掌拍向楚汐月。
楚汐月本就油尽灯枯，哪里经得住他这一掌，顿时口喷鲜血。“哈哈哈哈！
”黑气中传出畅快的大笑。“对，就是这样！互相残杀吧！你们的怨恨、痛苦，
都是我最好的养料！”那团黑气，在吸收了裴烬的怨气和楚汐月喷出的精血后，
变得更加凝实。它已经化作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模样，只是面目依旧模糊。“不够，还不够！
”黑袍男人咆哮着，“我要更多！”他伸出一只手，五指成爪，隔空对准了地上的楚汐月。
楚汐月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血气从她体内被强行抽出，汇入黑袍男人的体内。
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6“师姐！”我挣扎着爬向那个被我扔出去的黑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