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慕容府高耸的屋脊与雕花的窗棂上,发出沉闷而连绵的轰响。
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琉璃瓦,汇成浑浊的溪流,顺着冰冷的飞檐奔泻而下,
将庭院里那些精心栽植的奇花异草打得零落成泥,徒留一片狼藉的残红。屋内却截然不同,
弥漫着一股与窗外狂暴截然相反的、令人窒息的暖甜。鎏金狻猊兽炉里,
上好的安息香正无声燃烧,袅袅青烟蛇一般盘旋上升,试图驱散初秋雨夜渗入骨髓的湿寒。
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罩,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朦胧暖黄,
为每一件昂贵雅致的陈设镀上柔和的金边。慕容白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昔日丰神俊朗的面容此刻一片骇人的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劣质宣纸。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带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眩晕和无力感,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白皙细腻的手,及时而温柔地扶住了他微微下滑的肩膀。
杨铃就坐在床沿,身上那件绣工繁复的茜色纱衣,在烛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华光,
映得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芙蓉面愈发娇艳动人。她微微倾身,靠得很近,
身上那股熟悉的、清甜如初绽茉莉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慕容白的鼻腔。
这曾是他最深眷恋、最感安心的气息。“夫君,”她的声音轻软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药快凉了,喝了它,身子就能舒坦些了。
”她端起床头小几上那只温润细腻的白玉碗,碗中盛着大半碗浓黑如墨的药汁,
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甜腻中混杂着苦涩的浓烈气味。那气味,慕容白闻了三天。每一次喝下,
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冰冷地蔓延,抽走他最后的气力。他垂着眼帘,
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她端着药碗的手指上。鲜红的指甲油像凝固的鲜血,
刺眼地贴在白玉碗壁上,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他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
乎不成调:“铃儿……这药……真的……”“嘘——”杨铃伸出另一只同样染着蔻丹的食指,
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压在他干裂的唇上,阻止了他未竟的疑问。她的眼神温柔似水,
如同盛满了整个春天的暖意,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他:“良药苦口,夫君再忍忍。
这可是太子殿下特意从宫中太医院寻来的秘方,珍贵得很呢,
说是对你这咳血的旧疾最是对症。等你好起来……”她顿了顿,
嘴角弯起一个甜蜜而充满憧憬的弧度,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我们还要给慕容家开枝散叶,生好多好多的孩子,看着他们在这偌大的家业里长大成人,
多好啊。”孩子……家业……慕容白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窗外肆虐的秋雨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冻僵了四肢百骸。他猛地抬眼,撞进杨铃那双依旧温柔含笑的眼眸深处。那里面,
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狼狈濒死的影子,却再找不到一丝往昔的真挚情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与……算计!所有刻意被忽略的违和感,
所有被病痛和情爱蒙蔽的疑虑,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轰然炸开!
为何自他缠绵病榻,杨铃便以“怕过了病气”为由,
将他身边所有自幼跟随的忠仆尽数遣散、发卖,
甚至有几个莫名“失足落水”或“急病暴毙”?
为何那些曾对他忠心耿耿、掌握着慕容家各处商路命脉的老掌柜们,
短短数日间便纷纷“告老还乡”或被寻了错处革职,换上了杨铃从外面带来的陌生面孔?
为何他几次挣扎着想查看重要账册,都被杨铃以“夫君安心养病,
琐事莫要劳神”为由软语阻拦?为何太子殿下对他的“病情”如此“关切”,
三番五次遣太医送来“秘药”,而每一次服用后,他的身体都如坠冰窟,衰败得更快一分?
那些被情爱蒙蔽时觉得是“体贴”的举动,此刻串连起来,就是一条条冰冷刺骨的毒蛇!
它们缠绕着他,噬咬着他,将他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慕容白用尽全身力气,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依旧美丽却已变得无比陌生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从碎裂的心肺中硬生生抠出来,
“杨铃……账册……掌柜……太子……你们……你们……”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黑色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滴落在胸前洁白的寝衣上,迅速晕开一朵朵狰狞的墨梅。
杨铃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寒风吹过的薄冰,瞬间冻结、碎裂、剥落。
她端着药碗的手依旧很稳,只是那鲜红的指甲在白玉碗壁上轻轻刮过,
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慕容白痛苦挣扎的模样,
眼神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也彻底褪去,
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打量一件碍眼废物的冰冷审视。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红唇间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慕容白啊慕容白,你倒也不算太蠢,终于明白了?可惜啊,太晚了。”她的声音陡然压低,
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淬毒,狠狠扎进慕容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这药,
是太子殿下特意为你调配的‘安魂散’。无色无味,混在滋补汤药里,神不知鬼不觉。
它会慢慢熬干你的心脉,让你看起来就像是旧疾复发、油尽灯枯而死,
任谁也查不出半点端倪。”她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欣赏着慕容白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至于那些碍手碍脚的奴才和老家伙?自然是清理干净的好。这慕容家诺大的产业,
从今往后,就该改姓了。”“为什么?!”慕容白嘶吼出声,夹杂着浓重的血气,目眦欲裂,
“我待你如珠如宝!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慕容家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任你予取予求?!
你为何……为何要如此待我?!”“待我如珠如宝?”杨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咯咯地笑起来,花枝乱颤,眼中却寒光四射,“慕容白,你太天真了!你给的,
不过是你觉得好的!这深宅大院的金丝雀日子,我早就腻了!我要的是真正的权势!
是万人之上的尊荣!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意!你能给我吗?
你不过是个空有万贯家财的商贾!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你卑微如尘!”她倾身向前,
那张美艳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太子殿下能给我!他许我将来母仪天下!
而你慕容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就是他登临大宝最强有力的踏脚石!没有你慕容家这金山银海,
他如何收买朝臣,如何豢养私兵,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她眼中的狂热几乎要喷薄而出,
“至于你?一个不识抬举、挡了路的绊脚石罢了!你死了,我便是慕容家名正言顺的遗孀,
是太子殿下‘怜悯’收容的孤弱女子!这泼天的富贵,
自然要‘托付’给最值得信赖的太子殿下代管……呵呵,多么顺理成章啊!”“所以,
”杨铃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将手中的白玉碗又往前递了半分,
碗沿几乎碰到了慕容白干裂的下唇,“我的好夫君,时辰不早了。喝了这碗药,
安安稳稳地上路吧。黄泉路上冷,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噗——”慕容白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猛地喷了出来。猩红的血点溅在杨铃华丽的茜色纱衣上,
像一串串丑陋的毒菌迅速蔓延开来,也溅在了那只白玉药碗的边沿,与浓黑的药汁混在一起,
污秽不堪。他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女人,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爱意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刻骨仇恨和滔天的怨毒,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烧穿!
“杨铃……太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地狱的诅咒,嘶哑破碎,
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我慕容白……以魂……以魄……立誓!
纵……坠无间……永世……不得超生……也必……化作厉鬼……归来!
饮……尔等之血……啖……尔等之肉……将你们……挫骨……扬灰!!”最后一个字出口,
他耗尽了所有的生命之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
软软地瘫倒下去。那双燃烧着无尽恨意的眼睛,依旧圆睁着,
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床顶精美的百子千孙帐幔,
仿佛要将这世间最深沉的怨毒和不甘烙印在虚空之中。窗外,
一道惨白的裂天闪电猛地劈开浓重的夜幕,瞬间将昏暗的室内映得一片惨亮,
如同森罗地狱的入口。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炸响,
仿佛九天之上有神祇发出愤怒的咆哮,震得整个慕容府的屋宇都为之颤抖!
杨铃端着药碗的手,在雷声炸响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碗中那点被鲜血染污的药液微微晃动。她看着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
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空洞却仿佛依旧蕴含着无边诅咒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头皮瞬间发麻。她猛地站起身,
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踉跄着退开两步。华丽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带起细微的尘埃。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和悸动,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哼,”她冷哼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是在说服自己,“死了好……死了干净!一个商贾贱种,也配挡太子的路?
”她将手中那碗再也用不上的毒药随手泼在床边的金丝楠木脚踏上,
浓黑的药汁迅速渗入名贵的木材纹理,留下一片污秽的印记,如同一个恶毒的烙印。
她不再看床上的尸体一眼,转身快步走向门口,姿态依旧优雅,但脚步却显得有些仓促。
她拉开门,对着外面暴雨如注的黑暗,
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足以穿透雨幕的凄厉声音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夫君……夫君他……他不行了!”凄厉的呼喊在狂风暴雨中回荡,
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雷声雨声里。慕容府彻底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与绝望之中。三年光阴,
如指间流沙,倏忽而逝。曾经煊赫一时的慕容府,早已换了人间。
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烫金牌匾被摘下,
换上了崭新的、带着宫廷匠作特有威严气度的“太子别苑”匾额。朱漆大门重新刷过,
颜色鲜亮得刺眼,门楣上雕刻着象征储君身份的蟠龙纹饰,张牙舞爪,气派非凡。
府邸内部更是被大刀阔斧地改造过,移除了慕容白生前偏爱的清雅园林景致,
代之以更为宏阔大气的殿宇楼阁和彰显皇家威仪的巨大广场,
处处透着新贵崛起的张扬与跋扈。然而,
在这座被彻底改头换面、象征着太子新权势的府邸深处,
却悄然滋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尤其是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日子里。
又是一个秋雨霏霏的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倒扣的墨砚,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整座府邸。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落叶和某种难以驱散的、仿佛来自地底的湿冷霉味。
别苑最西侧一处偏僻的绣楼里,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恼人的雨声。
杨铃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身上裹着昂贵的狐裘,
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手炉,暖意融融。她如今的身份已大不相同,虽无名分,
却已是太子最为宠爱的“如夫人”,地位超然,享用着远超从前慕容家所能给予的奢华。
然而,她那张精心保养、依旧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却笼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眉心微蹙,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恐惧。
“啪嗒……啪嗒……”极其细微的、带着粘滞感的滴水声,不知从房间哪个角落传来,
规律地敲打着寂静。这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本不易察觉,却像一根细小的针,
执拗地钻进杨铃的耳朵里。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捧着暖炉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指节微微泛白。这声音……又来了!自从搬进这太子别苑,每逢阴雨天气,尤其是入夜之后,
这该死的滴水声总是不期而至!她命人将整个绣楼翻了个底朝天,
查遍了所有的屋檐、瓦片、水管、地漏,甚至掘开了地板,却连一丝水渍都找不到!
仿佛这声音是凭空而生,只存在于她的耳朵里,她的噩梦里!“来人!
”杨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利,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女碧桃闻声立刻推门而入,低眉顺眼:“夫人有何吩咐?”“那声音!
”杨铃指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声音有些发颤,带着神经质的紧张,“你们耳朵都聋了吗?
听不见?又响了!又响了!就在那边!给我去找!立刻!马上!
”碧桃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恐惧。她侧耳倾听片刻,除了窗外沙沙的雨声,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看着杨铃近乎狰狞的脸色,她不敢反驳,只得恭敬地应道:“是,夫人,
奴婢这就带人再去仔细查看。”说罢,连忙退了出去,
很快便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杨铃烦躁地闭上眼,
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该死的“啪嗒”声。然而,那声音却仿佛跗骨之蛆,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粘稠……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雨夜,
慕容白最后喷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滴落在金丝楠木脚踏上的声音!
粘稠、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啊!”她猛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狐裘的暖意瞬间消失,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窜起,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就在这时——“砰!”一声巨响!绣楼紧闭的厚重木门,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和枯叶,
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狂啸着冲了进来,瞬间卷灭了室内所有的烛火!光线骤然消失,
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惨淡的天光,将房间映得一片幽暗惨绿,鬼影幢幢!“谁?!
”杨铃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整个人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惊恐地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瘦削得近乎嶙峋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幽灵,
静静地立在骤然洞开的门口。他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面容完全隐藏在深重的阴影里,
看不真切。只有那身料子普通、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布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勾勒出他僵直而冰冷的轮廓。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墓穴深处腐朽气息和某种非人死寂的寒意,随着他的出现,
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手炉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门口的侍卫和闻声赶来的侍女们,
包括刚刚退出去的碧桃,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
如同白日见鬼。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那人影缓缓抬起一只手,动作僵硬而缓慢,
指向屋内惊恐欲绝的杨铃。一个冰冷、沙哑、毫无起伏,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
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砸在杨铃的心上:“夫人……该……吃药……了……”“啊啊啊啊——!!!
”杨铃发出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这声音!这语调!这如同跗骨诅咒的话语!
她至死也不会忘记!是慕容白!是那个被她亲手灌下毒药、死不瞑目的慕容白!
他真的回来了!化作厉鬼索命来了!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像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紧。眼前一黑,她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彻底失去了意识。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浑浊的深海,在无边的黑暗和窒息中挣扎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杨铃才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和说话声唤醒。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她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她卧房的奢华锦帐顶。光线透过窗棂,
已是白日。“夫人!夫人您醒了!”守在床边的碧桃立刻察觉,扑到床边,脸上泪痕未干,
又是惊喜又是后怕。“鬼……鬼……慕容白……他……”杨铃猛地抓住碧桃的手腕,
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未散的恐惧,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夫人!夫人您别怕!”碧桃连忙安抚,声音带着哭腔,
“不是鬼!不是鬼啊!您当时是吓晕过去了!那人……那人不是鬼!他是活人!”“活人?
”杨铃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碧桃。“是活人!”碧桃用力点头,
语速飞快地解释,“是守在外院的侍卫统领张猛第一个冲上去的!他说那人有影子,有呼吸,
身上是热的!只是……只是长得……”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长得……和慕容公子……很像!非常像!但仔细看,又有些不一样……脸色太白了,
眼神……太冷了,而且瘦得脱了形……”杨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不是鬼?是活人?一个酷似慕容白的活人?这怎么可能?!慕容白是她亲手毒死的!
她亲眼看着他断气!看着他被装进棺材,埋进了慕容家的祖坟!
难道……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那人……现在何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声音依旧带着颤抖。“被……被张统领他们暂时扣在前院偏厅了。”碧桃小心翼翼地说,
“太子殿下那边也惊动了,已经派了东宫的总管过来查问。那人……那人说他叫‘白’,
孤身一人,是来……是来寻亲的……”寻亲?杨铃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脖颈。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夫人,太子殿下驾到!”话音刚落,
一个身着明黄常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之气的年轻男子,
已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当今太子,李承乾。“铃儿!
”太子快步走到床前,看到杨铃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疼惜,
随即被凌厉的寒光取代,“孤都听说了!好个大胆狂徒,竟敢装神弄鬼,惊吓于你!
孤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他语气森然,透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殿下!
”杨铃一把抓住太子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那人……那人说他叫‘白’?
他长得……真的很像慕容白?”太子冷哼一声,眼中戾气更重:“孤已命总管去审了。
不过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流民,许是饿昏了头,又或者曾见过慕容白几面,
便想借着几分相似,来攀扯你这‘故人’,讹些钱财罢了!这等刁民,死不足惜!
”他轻抚着杨铃的手背,试图安抚她,“铃儿莫怕,孤这就去处理了他,
保证让他后悔生在这世上!”“不!殿下!等等!”杨铃脑中念头飞转,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反手紧紧握住太子的手,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和……兴奋。“殿下,此人不能杀!
不仅不能杀,还要……留下他!”“什么?”太子一愣,不解地看着她。“殿下您想,
”杨铃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中闪烁着精明而冷酷的光芒,“慕容白虽死,
慕容家的庞大产业也尽数‘托付’给了您。
艺的老匠人、那些只有慕容家嫡系才知道的秘库和账目关窍……我们真的已经完全掌握了吗?
这三年,明里暗里,我们费了多少力气,可总有些地方像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慕容白死前,一定留有后手!那些忠心于他的老部下,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时不时就冒出来咬我们一口,坏我们的事!我们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也找不到他们的根!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白’,他酷似慕容白!简直是天赐良机!
”太子的眉头渐渐松开,眼中也亮起算计的光芒:“你是说……利用他?”“对!
”杨铃眼中迸射出恶毒而兴奋的光,“留着他!把他当成鱼饵!放出风声去,
就说慕容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那些躲藏起来的慕容家余孽,那些还念着旧主的愚忠之徒,
一定会按捺不住!只要他们敢冒头来联系这个‘白’……”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绝了后患!
”太子沉吟片刻,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同样阴冷的笑容:“好!铃儿果然心思缜密!此计甚妙!
一石二鸟!”他赞赏地拍了拍杨铃的手背,“那就依你所言,留下他!孤倒要看看,
这枚‘鱼饵’,能钓上多大的鱼!”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心腹总管沉声吩咐:“去告诉张猛,
把人看好,别让他死了。找个僻静院子安置,派可靠的人盯着,一举一动都要报上来!
对外就说……是太子妃心善,收留了一个流落街头、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可怜人。”“是,
殿下!”总管躬身领命,快步退下。太子又安抚了杨铃几句,便匆匆离去处理政务。
房间里只剩下杨铃和碧桃。杨铃靠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寝衣。
恐惧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兴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异的笃定:“慕容白……呵……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你送上门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一次,我要你……和所有念着你的人,彻底灰飞烟灭!”东宫别苑最深处,
一处荒废已久、紧邻着下人杂役房的破败小院。院墙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
几间厢房摇摇欲坠,门窗破损,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杂物,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这里与别苑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如同被遗忘在锦绣华服上的一块丑陋补丁。慕容白——或者说,
顶着“白”这个名字归来的男人,就被“安置”在这里。没有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