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秘密

凌晨三点十七分，紫金山天文台的圆顶舱悬浮在墨色山影里，穹顶的观测窗开了道窄缝，像只半眯的独眼。

月光穿过双层玻璃时被滤成淡蓝色的雾，在观测台地面洇开一片冷光，连空气都带着玻璃碴似的凉意。

林野踩着旋转楼梯的金属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让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

光束从穹顶的缝隙斜射进来，他靴底碾过积灰的台阶，惊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涌，像无数细碎的星子在坠落。

他总爱跟新来的警员念叨，老天文台的灰尘里都掺着星图的味道——那是油墨、旧纸张和金属仪器老化的混合气息，带着时间沉淀的沉静。

但此刻，这味道被一股腥气撕裂了，铁锈般的、带着黏腻感的腥气，从楼梯顶端往下渗，混在冷雾里钻进鼻腔，让他喉咙发紧。

“林队，您可算来了。”

年轻警员小张的声音从观测台传来，发紧的声线裹着寒气，像被冻住了似的。

林野走到楼梯口时，看见小张正背对着他站在赤道仪旁，肩膀绷得笔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顺着小张的指尖望过去，观测台中央那台半人高的赤道仪下，周明诚趴在冰冷的金属基座上，花白的头发铺散开来，像一蓬被揉乱的星轨。

林野的目光在现场缓慢移动。

周明诚的姿势很僵硬，右肩抵着摄影器材的三脚架，左臂向前伸着，手背上的青筋还微微凸起，像是死前正用力拖拽什么。

后脑的创口狰狞地敞开着，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发根，顺着脖颈往下淌，在深色的工作服上晕出大片暗沉的渍痕，边缘己经半干，像干涸的河床上龟裂的泥块。

他的右手攥得很紧，指骨都泛了白，里面裹着张泛黄的星图，纸张边缘被冷汗浸得发皱。

林野蹲下身，借着小张递来的手电筒光细看，星图上猎户座β星的位置有处明显的褶皱，边缘被指腹反复摩挲得发亮，甚至能看到几处浅浅的指印，像是用最后的力气在确认某个坐标。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法医老李蹲在尸体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捏着镊子，正小心翼翼地拨开周明诚额前的头发。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创口呈钝器击打造成的凹陷状，颅骨有骨裂，一击致命的可能性很大。”

老李用镊子指了指旁边那台倒扣在地上的导星镜，“凶器应该是这个，镜筒前端的金属圈上有血迹残留，浓度和死者的一致。”

他顿了顿，镊子夹起一小块碎片举到光线下，“但你看这个——镜筒边缘卡着块木片，浅棕色漆皮，带着点檀木的味道，不是仪器本身的部件。”

林野顺着镊子的方向看去。

那台备用导星镜的黑色镜筒上，果然粘着片指甲盖大小的木片，边缘还带着点弧度，像是从某个弧形物体上崩下来的。

他抬头望向穹顶的观测窗，窗玻璃擦得很干净，正对着猎户座的方向。

此刻天幕格外清澈，那颗被称为“参宿七”的亮星悬在墨蓝色的背景里，亮度比周围的星子都要刺眼，像枚被人钉在天上的银钉，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周老师昨晚有预约吗？”

林野转向站在角落的天文台管理员老陈。

老陈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双手拢在袖管里，指尖却抖得厉害。

他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哑着嗓子说：“有的，周先生前天就打电话来，说要拍‘冬季大三角’的星轨，特意申请了通宵权限。

我昨晚十点多来送热水时，他还在调试相机呢，说等后半夜月亮落了，就能开拍……期间有人来过观测台吗？”

林野追问，目光落在老陈那双磨得发亮的布鞋上。

“没……没外人。”

老陈的声音更低了，“但他的学生苏芮来过，大概十一点左右吧，小姑娘慌慌张张跑来说，老师把U盘落在办公室了，她来拿一下。

我看着她进的观测台，前后也就五分钟，出来时手里攥着个黑色的U盘，还跟我打了声招呼才走的。”

林野的视线移到周明诚摊在地上的笔记本上。

皮质封面己经磨得发亮，翻开的最后一页画着几笔星轨草图，铅笔线条断断续续的，像是画到一半被打断了。

草图旁边有行小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力度很大，墨色深得发沉：“参宿七的赤经偏差了17秒，是设备问题，还是……”最后的省略号拖得很长，笔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裂痕，像道没说完的疑问。

他伸手拿起周明诚攥着的星图，指尖触到纸张上残留的体温时，心里莫名一沉。

星图的边缘卷了角，背面用图钉固定过的地方留着小孔，显然是被反复使用过的。

林野翻到星图正面，忽然注意到右下角有行极淡的字迹，不是用笔写的，倒像是用指甲在纸页上刻出来的，笔画浅得几乎看不见，得凑到光线下才能勉强辨认：“星轨不会说谎，但看星轨的人会。”

冷雾从观测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山风的凉意，吹动了星图的边角。

林野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这老天文台里的灰尘，不仅掺着星图的味道，还藏着些更沉的东西——比如秘密，比如死亡前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