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搬进这个家第三周,灯从没亮过我的房间。客厅永远光亮,电视声低哑,婆婆坐在藤椅上,
不说话也不关机。厨房还有余温,一碗没动的汤,静静地躺着。我从卧室门缝望出去,
她在打毛衣,李昂在沙发上蜷着身睡。风把窗帘轻轻吹动,像在提醒我,这里从来不属于我。
我悄悄地开了一下灯,很快又关掉。光太刺眼,像一下子把我的表情剥开。婆婆侧头,
目光落在我门缝那点微光上,什么也没说。那一刻,我几乎听见她看见了我,但她没有靠近。
李昂第二天要出差,头一沾枕头就睡熟。我坐在床边,手心贴着门板。
外头的碗筷声、遥控器“啪”的一响、热水壶烧开的咕噜声,全都清晰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隔着这一道门,像个隔音玻璃里的演员,不知该扮演谁。婆婆敲过李昂的门,
说了句“早点起来别误车”,没进我房。我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我还醒着。厨房的灯亮了一宿,
我的房间却黑得像一口井。深夜,我试着把灯开得再小一点,想看清镜子里的脸。
但光一照上来,我却连眼睛都不敢直视。那不是我的样子。那是一张不会被记住的脸,
一个在别人日子里没有座位的角色。我合上灯,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外头的脚步声传来,
轻得几乎听不见。婆婆经过我的门口,停了一下。门没有被敲,也没有人唤我。
她像是犹豫了一秒,然后走了。我屏着呼吸,听见她开卧室门、关上,再也没有动静。
这一夜,家里所有灯都亮着,唯独我的,关着。门缝落下的光线微弱而冰冷。
就在那道光底下,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没有人进来看看。2凌晨三点,屋内静得像一潭水。
钟表滴答,水管偶尔渗出一滴,落在洗手池瓷面,碎成一声。窗外风卷起树叶,擦过玻璃,
沙沙作响。我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脚步声传来,
从走廊那头慢慢靠近。不是李昂,他从不会起夜。声音轻而慢,拖着毛拖鞋的步伐,
在门口停下。她没有敲门。气息像是贴着门缝传进来,沉了几秒,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站着没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一阵更深的静。等了许久,才听见脚步转身,
拖鞋划过木地板,声音缓慢,像怕惊动谁。我把脸埋进枕头,被子微微颤抖,
眼泪不受控地渗出。那一刻,鼻腔里全是咸味,眼角刺痛。门没被敲开,人没进来,
可那几秒停留,把我所有的伪装都击穿了。白天我端茶倒水,
说“您慢用”;李昂问我“要不要一起出门”,我笑着说“不了,我还有事”。
笑容练得极好,连镜子都骗过去了。但夜里只剩我一个人,靠灯灭来维持平静。
婆婆走过走廊,在自己的房门前停顿了一下,像是又看了一眼我这边的门。
她轻声说:“她是不是不开心?”声音低得像对自己讲。我的手指抓紧被角,肩膀颤得厉害。
她走了,门口的风也跟着退去。天亮时,李昂在更衣镜前打领带,问我:“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点头,“挺好的。”他转身亲了我一下额头,没看见我手指发白,
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红痕。婆婆在餐桌上看我,眼神一闪,勺子搅粥的动作停了片刻。
桌上粥还温着,屋里灯全亮着,只有我面前的那一碗,热气淡得几乎看不见。没人知道,
我昨晚在黑里哭了多久。3夜里十一点半,门锁“咔哒”一声响起,李昂推门进屋,
脚步踉跄,身上带着外头的酒气。客厅的灯还亮着,婆婆房间已经熄灯。
我条件反射地关了手机屏幕,拉好被子侧身,假装早已熟睡。他轻手轻脚走进卧室,
换下衬衫和西装,带着点醉意低声问:“你睡了吗?”我没出声。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问,
只是翻了翻抽屉,摸到水杯,喝了两口水,随后上床睡下。整张床垫陷了半边,
他躺在我背后,呼吸带着酒味,却沉稳安静。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半分钟后,
他翻身背对我。我睁着眼,盯着墙上的光斑,一动不动。屋里依旧漆黑,
只有窗帘缝漏出楼下的路灯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平稳了。我悄悄伸出手,
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又缩了回来。清晨六点半,李昂起身洗漱。
餐桌上多了一碗婆婆新煮的蛋花汤。我走出房门,头发散乱,他照常对我说:“早。
”我点头,低头喝汤。他穿上西装,系好领带,走过来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晚上见。
”我没抬头,只是握紧勺柄。身后的婆婆收拾橱柜,余光停在我脸上。她没说话。
那天晚饭桌上,婆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说:“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吗?”我低头看,
是香菜拌豆干。李昂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饭,没注意我的表情。我抬起头,
对婆婆笑了笑:“谢谢妈。”她点点头,又去盛汤。饭后我把碗收进厨房,
把那一整碗香菜倒进垃圾桶,冲了水,才松手。厨房灯光明亮,瓷砖白得晃眼。
婆婆在客厅拿遥控器换台,李昂靠在沙发上,眼皮打架。我站在水池前,静静擦手,
听着客厅传来电视声音,却觉得那像另一个家的日常。4放多一点,你吃得惯吗?
”我停顿了两秒,点点头:“都可以。”她“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搅粥。勺子划过锅底,
节奏均匀,她的眼神却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没说什么。早餐端上桌,李昂还在刷牙。
她舀了一碗粥放我面前,又夹了几根酱黄瓜:“不太咸,你试试。”我吃得很慢,低着头。
她坐在对面,筷子搁在碗边,看着我,有几次像要开口,最后都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扒饭。
饭后我收碗进厨房。婆婆在擦餐桌,边擦边对李昂说:“她……是不是不太想说话?
”李昂系着袖扣,站在门口笑了一下:“她天生就安静,习惯了。”婆婆没回话,
毛巾拧得很干,桌面擦了又擦。午饭前,我在厨房帮她择菜。
她边切菜边说:“李昂以前那个……谈了三年,脾气特别好,也爱笑。”我没应声,
手里的香菇还在清洗。她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说说。
”菜刀撞上砧板的声音盖过了水声。我继续低头洗菜,没抬头。饭后,我照例洗碗,
水温偏冷。婆婆坐在阳台,手里抱着靠垫,静静地看风景。李昂端着茶杯站在她旁边,
她压低声音:“她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们家?”李昂喝了一口茶,摇头:“你别想太多,
她一向这样。”夜色将落,我关上厨房的灯,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玻璃上映出我自己的影子,
模糊、安静。阳台上还有人说话,我却听不清了。5晚饭准时六点。餐桌已经摆好,
三人各就各位。婆婆盛汤,李昂低头刷着手机,我夹了一口青菜,小口咀嚼。
空气安静得只剩咀嚼声。碗筷碰撞一下,婆婆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喝汤。
红烧肉放在中间,我夹了一块,咸得发苦,还是咽了下去。李昂夹了豆腐放我碗里,
我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婆婆突然放下筷子,
盯着李昂:“你那份材料昨天让我签,怎么到晚上都不见人?”李昂咽下饭,
头也没抬:“我不是加班了吗?”“天天加班,加到连饭都不在家吃,你还有没有心?
”他皱眉,没吭声。桌上的热汤蒸气散了大半,菜慢慢变冷。
我轻声:“其实……”婆婆抬手打断我:“你别说,你不知道他有多不靠谱。
”李昂抬头瞥了我一眼,又垂下去继续吃饭。我放下筷子,继续扒饭。嘴里的肉嚼不烂,
咽了三次才咽下去。汤只喝了一口,勺子静静躺在碗里。饭后我进厨房收碗。
洗碗池的水温偏高,手指被烫得泛红。水声盖住了客厅电视的声音。客厅里,李昂已经回房,
婆婆坐着看剧,没人说话。我没拿毛巾,直接用围裙抹了手。瓷碗在灯下发亮,清澈、整洁,
像从没被用过一样。厨房灯灭前,我看了眼窗外,天黑得没有一颗星。婆婆房门没关严,
里面传来她压低的声音:“你一点也不像个丈夫。”我站在水池边,没动。
洗好的碗一字排开,光亮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6午后阳光斜照进厨房,
婆婆剁菜的声音节奏均匀。我走进去,站在她旁边,小声说:“妈,我可以帮你吗?
”她顿了一下,刀还举在空中,过了几秒才说:“不用,这点事我一个人来。”我点点头,
挤出一个笑:“那……要不我陪你聊聊天?”她把菜放进盆里,擦了擦手:“你要是没事,
就去歇着。”我站了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回房。门刚关上,
外面响起水流冲洗菜叶的声音。我靠着门,鞋子没脱,一动不动站了好几分钟。
镜子里的人神情空洞,眼下浮着细小的青紫。我挤出笑容,对着镜子练习,嘴角僵硬,
眼睛却无光。天快黑时,我躺在床上,房间没开灯,窗帘也拉着,连落日的余光都进不来。
傍晚六点多,门响了一下,婆婆端着碗鸡汤站在门口:“你中午吃得少,补点。”我接过,
低头说了句“谢谢。”她点点头,转身离开,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干净的节奏,
几秒后门轻轻合上。汤很热,碗壁滚烫,我换了三次手才端稳。鸡汤里的姜片翻着,
浮上一层小油珠。我坐在床边,舀了一口,没喝,放回碗里。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连走廊的灯都灭了。我张了张嘴,最终没发出声音。夜里十点,我还坐在床上,房间漆黑,
只有手机屏幕偶尔亮起一下。门缝忽然透进一束光,我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婆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盏小夜灯,灯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
她愣了一下,眼神扫过我泛红的眼、湿掉的袖子。我下意识转头去关灯,
她说:“你为什么不开灯?”我没回答,只站着,手扶着门沿,灯光从她掌心溢进来,
落在我脚边。7夜已经很深,整栋屋子安静得只能听见墙上的钟秒针轻轻跳动。
水壶“咕噜”一声响起,又归于寂静。婆婆起夜,拖鞋在木地板上擦过。她走到厨房,
倒了一杯水,转身往回走,手里拎着那盏小夜灯。我的房门没关严,门缝透着一线光。
灯光穿进来,我没有动,仍坐在床边,双手搂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门被轻轻推开。
昏黄的灯光照在我脸上,泪痕未干,眼角还挂着红肿。婆婆愣住了,脚步顿在门口,
像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我。她原本要退出去,又停了下来。“你怎么不开灯?
”她的声音不高,但听得清。我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开灯没必要。”她顿了几秒,说:“人不能老坐黑里,会生病的。
”她往屋里看了一眼,桌上的鸡汤还摆着,碗边已经结了一层薄膜。我的袖子湿了大半,
手背压着的那一块泛红。她抿了下唇,似乎想问些什么,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早点睡。
”说完,她转身走了。夜灯被留在门口,没有带走。灯光照在门沿,柔和却不刺眼。
门再次轻轻合上,屋子又回到黑暗,只是那一线光,还倔强地透着亮。我趴在床上,
手臂圈住头,背影静止很久,直到身子一点点开始颤抖。夜灯没有熄,光停在门口,
亮了一整晚。8早上七点,门缝那盏夜灯还亮着,灯芯微颤,光晕浅黄。我打开房门,
厨房里热气缭绕。婆婆把一碗红糖水推到桌上,语气平稳:“女人啊,最怕憋气,
不喝点热的会寒。”我接过,点点头,汤匙搅动瓷碗,发出轻响。她没再说话,
只是低头把报纸叠整齐,转身进了厨房。午后,门被敲了两下。婆婆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几根蜡烛。“昨晚你屋里太黑,我怕你压抑。”她没等我回应,径自走进来,
把蜡烛摆在书桌上,一根根点燃。火苗跳跃,屋里亮起了不同于电灯的温光。
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烛光,像在看一场遥远的戏。我站在窗边,手指摩挲着窗帘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