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漫过苏砚跪在青石板上的膝盖。
湿透的粗布裙下，早己磨破的皮肉渗出血丝，又被雨水冲刷，只留下刺骨的麻木和灼痛。
“罪婢苏砚！”
尖厉的咒骂穿透雨幕。
浆洗房掌事赵婆的檀木拐棍“笃”地一声，狠狠戳在她脚边的水洼里，泥浆瞬间溅污了她染血的裙角。
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在雨帘后扭曲：“贵人晨起的熏香粉里掺了荨麻籽粉！
脸肿得不成样子！
说！
是不是你这贱手偷换的？！”
苏砚低垂的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后浆洗房敞开的门内，无数道目光黏在她背上——昨夜，她被临时抽调去为昭仪娘娘熨烫那件御赐的蜀锦襦裙，满宫皆知那位是皇上新得的“解语花”。
此刻，赵婆的指控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罪臣之女”的烙印。
“赵嬷嬷明鉴，”她抬起头，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被雨声压得极低，眼尾却带着一丝几近无力的弧度，“奴婢昨日递送熏香粉前，是林掌事亲自验的封。”
廊下阴影里，适时传来一声轻慢的嗤笑。
林素款款从朱漆柱后走出，葱绿绣金的宫装纤尘不染，伞沿垂下的珍珠串随着她抬腕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指尖捏着丝帕，虚掩着唇，声音甜腻却冰凉：“苏妹妹这话，倒像是我故意放水了？
我不过是按规矩查验封条完好罢了——难不成，你指望我能隔着瓷罐，闻出里头混了要命的荨麻籽？”
她尾音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窃窃私语立刻从门内涌出，像毒蛇般钻进苏砚耳中。
“啧啧，苏侍郎的女儿，手脚就是不干净…当年苏家通敌，阖府抄斩，就剩她这根贱苗…五岁就进了掖庭，骨子里就是脏的！”
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又被苏砚死死咽下。
雨水砸进地上的水洼，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恍惚间，父亲被锁链拖出府门那日的景象重现——玄色官袍浸透暗红，他却竭力弯腰，用染血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砚儿，记住，活着，才能翻盘。”
“拖去柴房！”
赵婆的拐棍带着风声，重重砸在苏砚肩头，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嘴硬是吧？
等明儿天亮了，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掖庭的刑具硬！”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扑上来，粗暴地将她架起。
就在身体离地的瞬间，暴雨势头骤然转急。
冰冷的雨点砸在她后颈，却在经过鼻尖时，卷来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药香——混着浆洗房蒸腾的热气，像极了上月她替掌事们熬安神汤时，赵婆特意吩咐多加的那味“龙脑”。
她猛地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墙角。
那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桶，桶壁湿漉漉地反着水光，粘着星星点点的、己经干涸发硬的米浆痕迹——那是负责清洗的小荷今早用过的桶。
此刻，那丫头正拼命缩在人群最后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苏砚的目光刺过来时，她触电般别开脸，耳垂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砰！”
柴房腐朽的木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借着门缝透入的惨淡月光，苏砚瞥见了赵婆转身时露出的鞋尖——那双簇新的软底绣鞋上，并蒂莲的纹样，正是三日前林素“赏”下的。
浓重的霉味和湿稻草的腐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确认门外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彻底消失，苏砚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
她挪到墙角，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捻出半片不起眼的碎布——那是被拖走时，她假作踉跄撞向米浆桶，用指甲尖飞快刮蹭下来的。
碎布上沾着几粒干结的米浆细屑。
苏砚屏住呼吸，将它凑到鼻端。
除了米浆特有的酸馊气，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苦涩药香，顽固地萦绕其上。
“龙脑…”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冰冷的眸子里，所有碎片瞬间拼合。
三日前，林素“特意”将熨烫昭仪新衣的“美差”派给她：“你手最稳，莫辜负我一番‘看重’。”
昨日辰时，小荷端着米浆桶慌慌张张从她身边跑过，桶沿晃出的浆水溅湿了她的鞋面，那丫头道歉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节攥得发白。
还有那罐熏香粉——递到昭仪面前时，封条完好无损，可掀开盖子，细白粉末中，分明掺杂着几星难以察觉的暗黄颗粒。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在死寂的柴房中响起。
苏砚将碎布仔细塞进衣襟最里层，紧贴着心口。
林素要的，从来不是她这条贱命。
是要把这“毒害主位”的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再顺藤摸瓜，把当年父亲“私通北戎”的旧案重新翻出来，彻底碾碎苏家最后一点痕迹。
可惜，林素忘了，或者说根本不屑去想。
苏砚在掖庭这九年，挣扎在污泥里，唯一练就的本事，就是“看”。
看赵婆收了那双绣鞋后，对她愈发苛刻的刁难。
看小荷被林素的心腹大丫头拧着胳膊拖到暗处时，那瞬间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
看那熏香粉罐口封条的印记，是用林素最钟爱的螺子黛点染——而螺子黛那独特的、混合了花蜜的冷香，与龙脑的苦辛交融，正是方才米浆细屑上挥之不去的味道！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死寂笼罩着掖庭。
苏砚摸黑，将那块关键的碎布深深埋进角落最干爽的稻草堆底。
指尖在枯草中划过，意外触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顿。
她捏起瓷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早己伤痕累累的掌心，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温热的血珠涌出，浓重的铁锈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黑暗中，苏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明天天亮，林素会带着人，像看一条待宰的狗一样审问她。
会让她跪在众目睽睽的烈日下，会逼着她“认罪”，会欣赏她最后的崩溃。
可她苏砚，偏要在这死局里，撕开一条生路。
她要让所有人，尤其是林素，看清楚——这盘棋，执子的人，该换了！
“咚——！”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打更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
苏砚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沾染的、属于自己的鲜血，咸腥味在口中化开。
父亲，砚儿记得。
活着，翻盘。
离天亮，只剩三个时辰。
湿透的粗布裙下，早己磨破的皮肉渗出血丝，又被雨水冲刷，只留下刺骨的麻木和灼痛。
“罪婢苏砚！”
尖厉的咒骂穿透雨幕。
浆洗房掌事赵婆的檀木拐棍“笃”地一声，狠狠戳在她脚边的水洼里，泥浆瞬间溅污了她染血的裙角。
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在雨帘后扭曲：“贵人晨起的熏香粉里掺了荨麻籽粉！
脸肿得不成样子！
说！
是不是你这贱手偷换的？！”
苏砚低垂的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后浆洗房敞开的门内，无数道目光黏在她背上——昨夜，她被临时抽调去为昭仪娘娘熨烫那件御赐的蜀锦襦裙，满宫皆知那位是皇上新得的“解语花”。
此刻，赵婆的指控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罪臣之女”的烙印。
“赵嬷嬷明鉴，”她抬起头，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被雨声压得极低，眼尾却带着一丝几近无力的弧度，“奴婢昨日递送熏香粉前，是林掌事亲自验的封。”
廊下阴影里，适时传来一声轻慢的嗤笑。
林素款款从朱漆柱后走出，葱绿绣金的宫装纤尘不染，伞沿垂下的珍珠串随着她抬腕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指尖捏着丝帕，虚掩着唇，声音甜腻却冰凉：“苏妹妹这话，倒像是我故意放水了？
我不过是按规矩查验封条完好罢了——难不成，你指望我能隔着瓷罐，闻出里头混了要命的荨麻籽？”
她尾音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窃窃私语立刻从门内涌出，像毒蛇般钻进苏砚耳中。
“啧啧，苏侍郎的女儿，手脚就是不干净…当年苏家通敌，阖府抄斩，就剩她这根贱苗…五岁就进了掖庭，骨子里就是脏的！”
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又被苏砚死死咽下。
雨水砸进地上的水洼，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恍惚间，父亲被锁链拖出府门那日的景象重现——玄色官袍浸透暗红，他却竭力弯腰，用染血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砚儿，记住，活着，才能翻盘。”
“拖去柴房！”
赵婆的拐棍带着风声，重重砸在苏砚肩头，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嘴硬是吧？
等明儿天亮了，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掖庭的刑具硬！”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扑上来，粗暴地将她架起。
就在身体离地的瞬间，暴雨势头骤然转急。
冰冷的雨点砸在她后颈，却在经过鼻尖时，卷来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药香——混着浆洗房蒸腾的热气，像极了上月她替掌事们熬安神汤时，赵婆特意吩咐多加的那味“龙脑”。
她猛地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墙角。
那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桶，桶壁湿漉漉地反着水光，粘着星星点点的、己经干涸发硬的米浆痕迹——那是负责清洗的小荷今早用过的桶。
此刻，那丫头正拼命缩在人群最后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苏砚的目光刺过来时，她触电般别开脸，耳垂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砰！”
柴房腐朽的木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借着门缝透入的惨淡月光，苏砚瞥见了赵婆转身时露出的鞋尖——那双簇新的软底绣鞋上，并蒂莲的纹样，正是三日前林素“赏”下的。
浓重的霉味和湿稻草的腐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确认门外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彻底消失，苏砚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
她挪到墙角，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捻出半片不起眼的碎布——那是被拖走时，她假作踉跄撞向米浆桶，用指甲尖飞快刮蹭下来的。
碎布上沾着几粒干结的米浆细屑。
苏砚屏住呼吸，将它凑到鼻端。
除了米浆特有的酸馊气，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苦涩药香，顽固地萦绕其上。
“龙脑…”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冰冷的眸子里，所有碎片瞬间拼合。
三日前，林素“特意”将熨烫昭仪新衣的“美差”派给她：“你手最稳，莫辜负我一番‘看重’。”
昨日辰时，小荷端着米浆桶慌慌张张从她身边跑过，桶沿晃出的浆水溅湿了她的鞋面，那丫头道歉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节攥得发白。
还有那罐熏香粉——递到昭仪面前时，封条完好无损，可掀开盖子，细白粉末中，分明掺杂着几星难以察觉的暗黄颗粒。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在死寂的柴房中响起。
苏砚将碎布仔细塞进衣襟最里层，紧贴着心口。
林素要的，从来不是她这条贱命。
是要把这“毒害主位”的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再顺藤摸瓜，把当年父亲“私通北戎”的旧案重新翻出来，彻底碾碎苏家最后一点痕迹。
可惜，林素忘了，或者说根本不屑去想。
苏砚在掖庭这九年，挣扎在污泥里，唯一练就的本事，就是“看”。
看赵婆收了那双绣鞋后，对她愈发苛刻的刁难。
看小荷被林素的心腹大丫头拧着胳膊拖到暗处时，那瞬间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
看那熏香粉罐口封条的印记，是用林素最钟爱的螺子黛点染——而螺子黛那独特的、混合了花蜜的冷香，与龙脑的苦辛交融，正是方才米浆细屑上挥之不去的味道！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死寂笼罩着掖庭。
苏砚摸黑，将那块关键的碎布深深埋进角落最干爽的稻草堆底。
指尖在枯草中划过，意外触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顿。
她捏起瓷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早己伤痕累累的掌心，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温热的血珠涌出，浓重的铁锈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黑暗中，苏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明天天亮，林素会带着人，像看一条待宰的狗一样审问她。
会让她跪在众目睽睽的烈日下，会逼着她“认罪”，会欣赏她最后的崩溃。
可她苏砚，偏要在这死局里，撕开一条生路。
她要让所有人，尤其是林素，看清楚——这盘棋，执子的人，该换了！
“咚——！”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打更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
苏砚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边沾染的、属于自己的鲜血，咸腥味在口中化开。
父亲，砚儿记得。
活着，翻盘。
离天亮，只剩三个时辰。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