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芒种，太康县蛤蟆洼的麦田蒸腾着热浪。
陈默蹲在田埂上，指甲掐进麦穗——干瘪的麦粒里只挤出半滴浆汁，比记忆中“矮抗58”的饱满度差了整整三代。
远处传来生产队长王铁蛋的吆喝：“都听着！
公社新来的陈技术员要教咱种‘资本主义麦子’，谁要敢偷着换种，年底工分扣一半！”
骂声中夹杂着土坷垃落地的脆响。
陈默摸了摸裤兜，里面装着从省农科院顺来的杂交种子，塑料纸上还沾着1980年6月的油墨香——三天前，他就是攥着这包种子，从现代农业实验室的离心机旁，跌进了这间漏雨的公社宿舍。
“陈工，县种子站的人来了。”
王铁蛋的儿子狗剩跑过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麦芒划烂的血痕，“他们说咱私藏‘西不像’种子，要拉去烧了。”
陈默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黄土。
远处地头停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太康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的帆布包，骑车人穿着蓝卡其布中山装，胸前别着的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县种子站站长刘富贵，三天前刚在公社大会上批判过“唯生产力论”。
“刘站长来得巧，”陈默迎上去，从帆布包里抽出《农作物种子检验规程》，“按照农业部5月刚发的27号文，种子普查要先做发芽率测试，你看这表格……”“少跟我拽文件！”
刘富贵推开他的手，目光落在陈默腰间的电子表上，“公社干部戴香港表？
走，跟我去革委会说清楚！”
人群骚动起来。
陈默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蓝布衫——公社副书记林晚秋正倚着牛车，用柳枝编花环。
她腕间的银镯子晃了晃，突然开口：“刘站长，陈技术员是我请来的贵客。
他裤兜里的表，是俺送的见面礼。”
这话像块扔进油锅的姜片。
刘富贵的脸瞬间涨红：“林书记这是要包庇资产阶级？”
“啥资产阶级？”
林晚秋跳下牛车，麻花辫扫过肩头的红像章，“俺们公社要搞科学种田，陈技术员连上海的亲戚都搬来了，你眼红就首说。”
她转向陈默，眼神里带着警告，“陈工，该给大伙亮亮真本事了。”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
陈默站在打谷场上，面前摆着三个草编簸箕：左边是刘富贵带来的“跃进三号”种子，中间是他藏在枕头下的杂交种，右边是王铁蛋偷藏的自留种。
“乡亲们看好了，”他撸起袖子，露出腕间被麦芒划的血痕，“跃进三号每亩收三百斤，自留种西百，我这包……”他捏开一颗种子，露出乳白的胚乳，“保底六百斤。”
哄笑声盖过了蝉鸣。
王铁蛋蹲在墙角卷旱烟：“陈工，你这牛吹得比俺家的老黄还壮。”
“那就赌把大的。”
陈默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疤——那是前世做种子烘干实验时留下的，“我拿三个月工资押这三亩地，要是没到六百斤，我卷铺盖回上海喂鸽子。”
人群突然安静。
林晚秋的银镯子又晃了晃，她从裤兜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工分票：“俺加五百工分，赌陈技术员赢。”
刘富贵的鼻尖沁出汗珠：“林书记这是搞封建赌博！
我要上报县革委会……”“报呗，”林晚秋甩了甩辫子，“不过刘站长昨儿在县城招待所跟粮站会计喝酒的事儿，俺也想给调查组说道说道。”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
陈默突然明白，这个总把“妇女能顶半边天”挂在嘴边的副书记，腕间的银镯子和藏在鞋垫下的上海表，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当晚，陈默在公社仓库筛种子，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歪歪扭扭的麦苗。
林晚秋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件蓝布衫：“换上，明早去县农科所。”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你裤兜里的省农科院介绍信，”她指了指他的后兜，“落款日期是1965年。”
陈默手一抖，筛子差点翻了。
穿越时太过仓促，他竟没注意到这处破绽。
“别紧张，”林晚秋从领口扯下红像章，扔进装种子的麻袋，“俺只想问问，你说的‘矮抗58’，真能亩产八百斤？”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陈默望着她被煤油灯映红的脸，想起前世在文献里看过的照片——1985年，太康县第一位女乡长林晚秋，在乡镇企业表彰大会上佩戴的正是这枚银镯子。
“能，但需要一样东西。”
他捡起一粒种子，在指尖碾开，“化肥。
可咱们公社的指标，全被刘富贵卖给了倒卖尿素的二道贩子。”
林晚秋沉默片刻，从胸罩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盖着县化肥厂的大红章：“这是俺用去年的棉籽换的，十吨碳酸氢铵，明早到货。”
陈默挑眉：“你哪来的棉籽？”
“县棉麻公司的仓库，”她笑了，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镰刀，“刘富贵的小舅子负责看库，昨儿他床上多了台走私的三洋牌收音机。”
凌晨三点，蛤蟆洼的麦田里亮起几盏马灯。
陈默握着洛阳铲，在田垄间标记播种密度，林晚秋跟在身后撒化肥，蓝布衫下摆扫过湿润的泥土。
远处传来火车轰鸣，那是开往郑州的绿皮车，载着这个时代最迫切的渴望。
“陈默，”林晚秋突然开口，“你真的是从上海来的？”
他弯腰埋下种子，想起实验室里那台还在运转的离心机：“算是吧。
等麦子熟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未来。”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三亩试验田播完了最后一粒种。
陈默蹲在田头喝水，看见林晚秋正用柳枝在土墙上画着什么。
凑近一看，是座高耸的厂房，烟囱里冒出的烟圈化作麦穗的形状。
“这是俺梦见的纺织厂，”她用袖口擦了擦汗，“等麦子卖了钱，咱就盖起来。”
陈默摸出裤兜里的电子表，屏幕上显示着“1980-06-06 05:28”。
距离历史课本上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行”还有两年，距离河南成为全国粮食大省还有二十年。
而他，正站在这个伟大时代的前夜，手里攥着改变一切的种子。
他翻开从实验室带来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1980年6月6日，播种的不仅是小麦，还有一个省的命运。
当第一株幼苗顶破土层时，历史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陈默蹲在田埂上，指甲掐进麦穗——干瘪的麦粒里只挤出半滴浆汁，比记忆中“矮抗58”的饱满度差了整整三代。
远处传来生产队长王铁蛋的吆喝：“都听着！
公社新来的陈技术员要教咱种‘资本主义麦子’，谁要敢偷着换种，年底工分扣一半！”
骂声中夹杂着土坷垃落地的脆响。
陈默摸了摸裤兜，里面装着从省农科院顺来的杂交种子，塑料纸上还沾着1980年6月的油墨香——三天前，他就是攥着这包种子，从现代农业实验室的离心机旁，跌进了这间漏雨的公社宿舍。
“陈工，县种子站的人来了。”
王铁蛋的儿子狗剩跑过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麦芒划烂的血痕，“他们说咱私藏‘西不像’种子，要拉去烧了。”
陈默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黄土。
远处地头停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太康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的帆布包，骑车人穿着蓝卡其布中山装，胸前别着的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县种子站站长刘富贵，三天前刚在公社大会上批判过“唯生产力论”。
“刘站长来得巧，”陈默迎上去，从帆布包里抽出《农作物种子检验规程》，“按照农业部5月刚发的27号文，种子普查要先做发芽率测试，你看这表格……”“少跟我拽文件！”
刘富贵推开他的手，目光落在陈默腰间的电子表上，“公社干部戴香港表？
走，跟我去革委会说清楚！”
人群骚动起来。
陈默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蓝布衫——公社副书记林晚秋正倚着牛车，用柳枝编花环。
她腕间的银镯子晃了晃，突然开口：“刘站长，陈技术员是我请来的贵客。
他裤兜里的表，是俺送的见面礼。”
这话像块扔进油锅的姜片。
刘富贵的脸瞬间涨红：“林书记这是要包庇资产阶级？”
“啥资产阶级？”
林晚秋跳下牛车，麻花辫扫过肩头的红像章，“俺们公社要搞科学种田，陈技术员连上海的亲戚都搬来了，你眼红就首说。”
她转向陈默，眼神里带着警告，“陈工，该给大伙亮亮真本事了。”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
陈默站在打谷场上，面前摆着三个草编簸箕：左边是刘富贵带来的“跃进三号”种子，中间是他藏在枕头下的杂交种，右边是王铁蛋偷藏的自留种。
“乡亲们看好了，”他撸起袖子，露出腕间被麦芒划的血痕，“跃进三号每亩收三百斤，自留种西百，我这包……”他捏开一颗种子，露出乳白的胚乳，“保底六百斤。”
哄笑声盖过了蝉鸣。
王铁蛋蹲在墙角卷旱烟：“陈工，你这牛吹得比俺家的老黄还壮。”
“那就赌把大的。”
陈默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疤——那是前世做种子烘干实验时留下的，“我拿三个月工资押这三亩地，要是没到六百斤，我卷铺盖回上海喂鸽子。”
人群突然安静。
林晚秋的银镯子又晃了晃，她从裤兜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工分票：“俺加五百工分，赌陈技术员赢。”
刘富贵的鼻尖沁出汗珠：“林书记这是搞封建赌博！
我要上报县革委会……”“报呗，”林晚秋甩了甩辫子，“不过刘站长昨儿在县城招待所跟粮站会计喝酒的事儿，俺也想给调查组说道说道。”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
陈默突然明白，这个总把“妇女能顶半边天”挂在嘴边的副书记，腕间的银镯子和藏在鞋垫下的上海表，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当晚，陈默在公社仓库筛种子，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歪歪扭扭的麦苗。
林晚秋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件蓝布衫：“换上，明早去县农科所。”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你裤兜里的省农科院介绍信，”她指了指他的后兜，“落款日期是1965年。”
陈默手一抖，筛子差点翻了。
穿越时太过仓促，他竟没注意到这处破绽。
“别紧张，”林晚秋从领口扯下红像章，扔进装种子的麻袋，“俺只想问问，你说的‘矮抗58’，真能亩产八百斤？”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陈默望着她被煤油灯映红的脸，想起前世在文献里看过的照片——1985年，太康县第一位女乡长林晚秋，在乡镇企业表彰大会上佩戴的正是这枚银镯子。
“能，但需要一样东西。”
他捡起一粒种子，在指尖碾开，“化肥。
可咱们公社的指标，全被刘富贵卖给了倒卖尿素的二道贩子。”
林晚秋沉默片刻，从胸罩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盖着县化肥厂的大红章：“这是俺用去年的棉籽换的，十吨碳酸氢铵，明早到货。”
陈默挑眉：“你哪来的棉籽？”
“县棉麻公司的仓库，”她笑了，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镰刀，“刘富贵的小舅子负责看库，昨儿他床上多了台走私的三洋牌收音机。”
凌晨三点，蛤蟆洼的麦田里亮起几盏马灯。
陈默握着洛阳铲，在田垄间标记播种密度，林晚秋跟在身后撒化肥，蓝布衫下摆扫过湿润的泥土。
远处传来火车轰鸣，那是开往郑州的绿皮车，载着这个时代最迫切的渴望。
“陈默，”林晚秋突然开口，“你真的是从上海来的？”
他弯腰埋下种子，想起实验室里那台还在运转的离心机：“算是吧。
等麦子熟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未来。”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三亩试验田播完了最后一粒种。
陈默蹲在田头喝水，看见林晚秋正用柳枝在土墙上画着什么。
凑近一看，是座高耸的厂房，烟囱里冒出的烟圈化作麦穗的形状。
“这是俺梦见的纺织厂，”她用袖口擦了擦汗，“等麦子卖了钱，咱就盖起来。”
陈默摸出裤兜里的电子表，屏幕上显示着“1980-06-06 05:28”。
距离历史课本上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行”还有两年，距离河南成为全国粮食大省还有二十年。
而他，正站在这个伟大时代的前夜，手里攥着改变一切的种子。
他翻开从实验室带来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1980年6月6日，播种的不仅是小麦，还有一个省的命运。
当第一株幼苗顶破土层时，历史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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