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妹是个00后女孩，肤白貌美，个子高挑。那青春而性感的身材，
总让人误以为她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在台球厅炫彩的灯光下，她常常翘着脚喝汽水，
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烟，看烟灰一点点烧长，漫不经心地说：我爸是处长，缅北有矿。
她没有工作，即便找到了，也绝对做不满一个月。但她的出手却异乎寻常地阔绰，
仿佛有花不完的钱。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周妹都不像结了婚的人。她最大的爱好，
无非两样：照镜子和购物。哦，忘了，还有一样，就是睡懒觉。她和宋强，一睡便是一整天，
甚至几天几夜。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水米不进。起来后，两人顶着一头乱发，
示威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高傲地昂着头，一副全世界都被踩在脚下的模样。
每次在镜前搔首弄姿一番后，
便会出门买回一大堆昂贵的化妆品和比她身材小几号的花哨衣服——都是些价高布少的A货。
梳妆台和衣柜很快被塞满，丈夫宋强的衣服，则被挤到了公婆的房间。可无论怎样打扮，
她总透着一股街头小太妹的气质。发色随心情变换，指甲油差不多一天一个颜色。
她扬言什么都要最贵最好的，全然不顾宋强和公婆的经济实力，仿佛这个世界天生就欠她的，
不把整个世界拱手奉上，她就白活了似的。没钱了，她便大模大样地回娘家，
张口向父母要零花钱，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让父母不敢不给。婚前婚后，
她从不下厨做家务。就连自己那沾着经血的内裤，也是公婆洗的。饭菜都是公婆做好，
躬着腰送到她面前，一遍遍地请。她往往只是斜眼瞥上两眼，用筷子夹两口，便啧啧两声，
退回她的阵地——那间新婚房。每次周妹从房里出来，公婆都畏缩地向后退，不敢直视，
心里却直犯嘀咕：这算怎么回事？都要当妈的人了，
还整天稀里糊涂……可说起这个媳妇的来历，老两口又会由衷地笑起来，
颇有成就感地认为这是上天派给宋家的，像粘了强力胶，甩不掉，赶不跑。有意思，
真有意思。(2)这一切，还得从婆婆宋妈说起。近来宋妈心情沉重，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死活想不通，儿子宋强怎么会这么没出息？她怎么会生出个废物？自己这辈子，
没做过亏心事啊！儿子十五岁辍学在家，昼夜颠倒地打游戏，这还不算最闹心的。更糟的是，
宋强白天打游戏，晚上就出去鬼混，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半夜回来，像贼一样翻墙爬梁，
从此再不走正门。如今，他一不留神就带个女孩回家睡觉，睡不了几天又换一个，
走马灯似的，让宋妈的心悬在半空，没个着落。更让她又羞又气的是，
儿子到处留下他那点体液。床上、被子上、地上，污渍斑斑，像吐了一屋子带毒的脓痰，
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透气。宋妈每收拾一次，就要狠狠咒骂这儿子一回，
恨不得就此把他骂死算了——反正他活着，更让她揪心。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想办法挽救儿子。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成家。她厚着老脸，四处求人给儿子说媒。
可这世道就是这么邪门，也最让她气愤。那些年轻女孩太怪了，
情愿被男人偷偷摸摸占尽便宜，也不肯明媒正娶，不愿老实嫁人。
前前后后介绍的姑娘凑足一个排，可她们连正眼都不瞧宋强一下，有的甚至连面都不露。
宋妈彻底灰了心，懒得再管，仿佛管了反而坏事。她重新对一切听之任之——人活着，
不就是什么事都得受着吗？这么一想，她反倒舒心了些。眼不见为净地过了一段日子，
宋妈又坐不住了。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进儿子房间看看，像是对那些龌龊东西上了瘾，
不看一眼心里就不踏实。她用钥匙打开门，刚抬眼，便目瞪口呆。
一个女孩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神情悠然自得。看见宋妈，她也视若无睹，
或者像见到老熟人般爱理不理，只顾一心一意拨弄手中时髦的银色手机。
宋妈吓得慌忙退出来，关门时钥匙都抖落在地。她脑子一片惊恐，却又格外清晰。
这个女孩有点不同，更年轻，像个中学生，而且面熟……但确实是个新面孔，
比之前的都漂亮。宋妈故伎重演，有事没事就扒着窗子偷看。观察了一个星期，她越发惊讶。
这女孩就那样关在房里，白天不出来透气，不上厕所，不吃饭不喝水——她怎么受得了？
太神奇了。更神的是，她毫无要走的意思。宋妈来了劲，逢人便说儿子房里的这个姑娘，
是儿子从网吧捡回来的，叫周妹，自称干部家庭，家里有矿。嚼完舌根，
她自己先笑得合不拢嘴，留下面面相觑的三姑六婆。一天，周妹大大方方地出来了，
对宋妈高声宣布：“我没钱用了，要回去拿钱！”说完扭头就走。宋妈吓出一身冷汗。
一下午工夫，周妹回来了，带着各式各样高档稀奇的零食，一副家底丰厚的架势拉着宋强，
“嘭”地关上门，再不露面。宋妈被震住了，说不出话。只觉得这周妹干脆利落，
倒真适合做媳妇。再说儿子也难找到更好的，现成有个姑娘在家里，何不就势撮合？
宋妈憋足了劲，一心要就此安定儿子的人生，不准他再沾那些闲花野草。也不知哪来的灵感，
她突然拉上老伴宋爹，直奔周妹家去了。(3)一到周妹家，宋妈宋爹便受到了热烈欢迎。
十来个高矮胖瘦的亲戚围上来，端茶倒水，七嘴八舌，争着露脸。
这简直是宋爹宋妈人际交往史上的高光时刻。他们这一辈子，
还从没被人如此厚待过——向来都是他们这样对待别人。周妹的爸爸天庭饱满，红光满面，
确有干部派头。他上前对宋爹又是敬烟又是倒酒都是老两口听说过却没见过的高级货，
还挥手让旁边的司机快去附近大酒店订一桌饭菜。周爸开门见山，说自己这几年只顾赚钱，
钱是赚了不少，却没把女儿周妹教养好，是他无能，让二位见笑了。宋妈和宋爹微张着嘴，
接不上话。周爸炫耀着胖手上的大金戒指，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他自称纯粹是个流氓，
五毒俱全，活在世上就没怕过什么。周妹是他十六岁时生下的。如今他又讨了新老婆，
前妻最近也结婚了，但仍住在一栋别墅里。宋妈宋爹听了忍不住想笑，周爸却毫无尴尬之色。
他格外谦卑地表示，自己对周妹已毫无办法。她小学没上完就辍学，好不容易上了职高，
却在校园里抽烟打牌，聚众斗殴，最后因殴打班主任被开除。“只有给钱，反正我别的没有，
就是有钱。”周妹一要钱他就给，“这人一有了钱，自然就消停了。”周爸喃喃自语，
说大家都盯着他口袋里的钱，在座竟无一人反驳，像是默许。这时，
一个身材圆滚、皮肤白净的女人上前插话：“那个周妹没得一点用，花钱如流水，
以为钱是废纸。凡事伸手就要钱，转身就花光，又回来要，口气还大，动不动就成千上万。
”胖女人自称是周妹的后妈。半年前因钱的事和周妹打了一架，之后周妹便离家出走了，
但隔三差五回来要钱。宋妈宋爹听得胆战心惊，没想到周妹如此不简单。问题是她那么瘦，
怎打得过魁梧的后妈？真不敢想象。老两口突然下定决心：这周妹定会是个好媳妇！
就凭这成千上万的零花钱，儿子宋强也亏不到哪儿去！当然，他们不图这些，
即便周妹娘家分文不给，他们也养得起。于是，他们不太自信地对周爸和后妈说：“这次来，
是想求周妹做儿媳妇。”在座的人都怔住了，仿佛打死也没料到是这事，半天回不过神。
后妈反应最快，拍手喊道：“好！做媳妇好！什么时候办？马上就办吗？不用讲排场，
就这样嫁过去得了！”“把女儿给你们家算了！什么礼钱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养了十六年，白送你们！”一个清秀的高个年轻女人——显然是亲妈——冲上前说。
“就是那个矮矮的宋强吗？那伢子要得，老实得很，要得！”角落里两位老人不甘寂寞地喊。
几个自称周妹堂姐的年轻姑娘诚恳地对宋妈宋爹说：“只要你们家要，我叔叔绝没意见，
只要你们要。”“啊，你们太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宋妈宋爹一边得意出师告捷，
一边颤巍巍地越发恭敬。周爸起身敬酒，口称“亲家”。饭后，
他坚持要亲自开新买的跑车送二老回家。到了宋家，他毫不嫌弃屋舍的陈旧寒酸，
反而瞪着眼叮嘱周妹要老实听话，随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给周妹。
(4)攀上这门有钱亲家后，周妹便名正言顺地在宋强家住下了。可宋妈宋爹却犯了愁。
自提亲后，关系仿佛颠倒过来——周妹成了主人，而老两口倒像是来打工的。
周妹开始斜着眼审视他们，那眼神轻蔑至极，夹杂着玩世不恭的暗笑，
像每分每秒都在捉弄人，随时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她唯一的体育活动是打麻将，
赌注不上万绝不上桌。这身本领，据说是她还没学会走路时，就被大款父母耳濡目染出来的。
宋妈躲在房里对宋爹哭诉：“不知这周妹子是什么意思，这几天看见家里东西就说过时，
全要扔掉。家具、电器都要扔，还强行打开我的柜子，把我过冬的厚毛衣、棉裤全扔了，
一边扔一边啧啧喊老土、恶心……特别是你宋强的，好像格外不入她眼，扔得最多。”说完，
宋妈胆怯地望了望门外，继续念叨： “家具电器全换了新的，房子也重新装修了，
该消停了吧？她却更不满足了。说要给她家送礼，有事没事就送，三大姨八大婆一个不落，
特别是她有两个父母，这得送多少？端午节刚送完，她立马提出中秋节和过年的礼，
说的时候声音尖利兴奋，像终于满意了点！”宋妈有些后悔了——周妹怎么有四个父母？
她辛苦攒下的那点钱，自周妹来后，便如流水般逝去。这无底洞，何时能填满？频繁送礼后，
四个亲家关系越发和睦，时常同时出现，亲如一家，让人瞠目结舌，既羡慕又害怕。
他们似乎早看穿了宋妈的心思，每次来都给周妹一叠钱，还有高档的米油和零食。
尤其当儿子宋强因房屋界线和邻居争吵被打后，周爸二话不说，叫来一车打手冲进邻居家。
邻居吓得连忙赔钱。这就是结亲的好处，让两个家庭顿时“兴旺”起来。可儿子宋强，
却被亲家的这股力量完全吸了过去。他对宋妈宋爹吹胡子瞪眼，
动不动高声大吼；到了岳父周爸面前，却前一声“爸爸”后一声“爸爸”，比对亲爹还殷勤。
这也没什么。问题是周妹从不称呼宋妈宋爹。一提扯结婚证，她就装没听见，
逼急了就说自己还小，要等几年。可儿子宋强等不起啊！宋妈的心堵住了，什么也不敢放心。
(5)谁也搞不清周妹怀过几次孕，流过几次产。这次竟安全怀上了，不但没出岔子，
而且飞快就要生了。这真让宋妈意外，甚至胆战心惊。
她总觉会出问题——周妹又抽烟又喝酒，从不吃主食……这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现在的年轻女人，都太靠不住了……亲戚里不是流产就是怀不上，有的甚至永远不能生了。
如今周妹要生了，赶在家族前头，这给一直被人轻视的宋爹增添了无限光彩。可周妹怀孕后，
却越发厌恶宋强，连同这个家和家里所有人。她平时很少回娘家，
怀孕后反倒一头扎回去不来了，仿佛怀孕让她彻底体会到娘家的好。她住在娘家，
依旧铺张浪费，摆架子使唤人，支配这个，使唤那个，张口就要最贵的洋零食，
空调24小时不停，追剧游戏刷视频……一个月光电费就好几千。转眼，周妹剖腹生产了。
整个过程她毫无感觉，在昏沉中结束，几乎不痛。孩子顺利来到世间，是个男孩！
他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睁大眼睛，东瞅西望，老练沉着地打量前方，根本不哭。
这是个复制版的周妹，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连皱眉的神态都和她一模一样，
找不到半点宋强的影子，仿佛他的基因在生育中被彻底排斥、淘汰了？
怪不得在那幅巨大的结婚照里，宋强笑得虚弱无力，而周妹压在他背上，
露出晦莫高深、得意洋洋的笑，那是一种时刻捉弄人、高高在上的笑。全家人看着新生儿，
一时间都沉默了，深吸一口气，无法瞬间喜欢起来——即便全像宋强，也喜欢不起来，
何况一点也不像？这陌生的男孩仿佛感知到什么，皱了皱眉，生气地眯起眼，
射出冷静的思考神情。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举过肩膀，小腿不停地向外踢，就是不哭。
婴儿出生不都会哭吗？他为什么不哭？
那老道的眼神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个婴儿——难道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感觉到了？
婴儿原来是这样的？(6)“哈哈，这小孩将来肯定有出息！”宋爹从人堆里挤进头来说。
“呵呵，他的小指头老是翘着，指向外公外婆，像在讨红包呢！”宋妈前俯后仰地笑起来，
凑到男婴面前，稀奇地捏捏他的脸颊，又搔搔耳朵。
亲外婆玩笑般地捏紧男婴的鼻梁：“天天要用力捏这儿，用力捏，鼻子才会挺。
我的高鼻梁就是这样捏出来的。”宋妈忽然指向宋爹，让大家看他的塌鼻梁，
塌得整张脸都扁了，现在看上去更厉害了。她一边欢快地数落，
一边着急地喊宋强快把孙子的头扳正，不能偏着睡，否则会成凸脑壳。
宋强赶忙扳正儿子的头，又不放心地捏捏他的鼻梁，最终，不好意思地松开了。
家族里的三姑六婆争先恐后要抱新生命。她们用挑剔的眼神死死盯着婴儿的脸，沉默半晌，
才勉强夸道：“长得好，那还是长得好！”喊完，她们摸索口袋，
突然掏出红票子在婴儿眼前晃，报完数字后，塞进襁褓里。男人们瞪着家族里的年轻女人，
催她们赶快生，不然赶不上好年头，就没有金猪宝宝了。催完生，他们脸一沉，
带着批判的口气谈论男多女少的社会问题。家家户户都生男孩，一家生女孩的都没有，
将来这些男人怎么找媳妇？他们摇着头，吐出大团烟圈。其他人你说我笑，争相议论，
完全把婴儿忘了——他和那些贺礼、红包一起，静悄悄地躺在摇篮里。
周妹轻蔑地盯着这个瘦小如豆芽的婴儿，忽然转向宋强的哥们李柱。
李柱正嘲笑着说：“你家的儿子怎么这么小？没我儿子一半大，像个小老鼠。
”周妹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文化衫，抖了抖就要送给柱子——仿佛他是位大人物。
柱子确实方面大耳，挺着将军肚，比宋强威风多了。这时，宋妈一把夺过衣服，喊着她要，
她可以穿，柱子怎会看上这种衣服？他可是干部子弟，什么也不缺。“这也要，那也要，
你没什么不要的！”周妹挺直身子，对宋妈大吼。宋妈像个小丑般折着衣服，
咕哝道：这么好的新衣服，宋强怎么就不要呢？“你这个老猪婆，把衣服拿过来！
”周妹霍地站起大吼，一把夺过衣服扔到地上，“这里有你什么事？嘴这么多，滚开点，
神经病！”宋妈刚捡起衣服，周妹迅速抢过，扔到门外，一副针锋相对的凶恶模样，
全然不似刚坐月子的产妇。柱子露出得意的暗笑。宋强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婶婶！
”周妹一看见柱子妈，立刻亲切地呼唤起来，那声调仿佛柱子妈才是她的婆婆。她微低着头，
羞怯又迫不及待地招呼柱子妈坐。柱子妈看上去那么优越，仿佛过去、现在、将来，
永远都高人一等。“别说，这孩子还真有点像柱子呀！”堂姐宋佳心不在焉地说。“胡说！
”柱子得意地笑了。“周妹，你现在终于有肚子了，这还差不多，过去一点肚子也没有？
”堂姐阴阳怪气，分不清是褒是贬。周妹动了动臃肿一大圈的身体，
头一次显出不自信：“我真的胖了很多吧？”“早该减肥了！”柱子老婆插嘴。
这是个面色土黄的县城女孩，结婚几年，脸色越来越差，几乎不会笑了。
两个00后女孩凑到一起说悄悄话，整个屋子顿时注入新鲜活力。
她们似乎全然不懂人与人之间的讳莫如深——大家在心里早已不与任何人来往，
可她们却到处建立联系，仿佛世界很美好，随时可以横冲直撞，随时可以串门。
屋里的人都讨好地望着她们，仿佛谁不讨好，就没了未来。不知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其他人便不由自主地接连打起哈欠，口张得特别大，响声震天。呵欠接连不断，
控制不住——是啊，这种平静的生活，确实让人犯困。宋妈刚想咽下这口气，
随即更气了：周妹一天比一天嚣张。要不是生了个孙子，她凭什么？
家里所有存款都交到周妹手中，这些天，她在厨房忙前忙后，给周妹炖补品，包揽所有家务，
连周妹的内裤臭袜子都洗，她却连半点谢意都没有。(7)“你滚开，疯子！”周妹大吼，
一把扔掉宋妈盖在婴儿身上的厚被子。那是宋妈特意要乡下亲戚定做的土棉被。
宋妈一副卑微的老保姆样，解释刚出生的婴儿要保暖，冻不得。周妹伸着硕大的脑袋，
根本不听。宋妈越说，她扔得越起劲，索性把宋妈刚给婴儿穿上的衣服帽子全脱掉扔地上。
婴儿被扒光，吹着冷风。宋妈想要上前给孙子盖点东西，宋强二话不说，把宋妈推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