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秋雨后，晨光从稀薄的云层倾泻而下。
敬国公府的园景中，无意间又添了两抹鲜艳的颜色，青石路上，一地的落叶搅在积水里，下人们正三五结群地收拾着。
‘文涌居’西苑的木门微微半敞着，江挽宁笔直地坐在花梨木的圆椅上，等着宫里来的嬷嬷上门，教她所谓的规矩。
没等到应来的嬷嬷进门，却等来了敬国公府上的七公子——周允。
门是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的。
“啪！”
一声沉重的木响声，响彻整间空旷的房间。
周允黑沉的脸上，压抑着怒气，耳侧有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连身上的衣服都布满褶皱。
他恨恨地瞪着江挽宁，语气生硬：“江挽宁，你前几天还理直气壮地登门退亲，这才几日，你就厚着脸皮住进国公府，你当小爷我真是面捏的不成？”
江挽宁：“……”
呃，这事，还真是几天前她干出来的事。
她起身走到离周允不远不近的距离，放低了语气，轻哄：“七哥哥，前几天是我不懂事，咱俩这婚事儿，是两家长辈的夙愿，你全当我那天脑子被门挤了，才会不知好歹的做出登门退亲的蠢事，你别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行吗？”
周允被江挽宁忽然软下来的语气，惊得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他一脸，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瞧瞧，这软唧唧的话，是能从她嘴里说得出来的吗？
这人前两天退婚时，一脸不想高攀的骨气被狗吃了？
他轻咳一声，有些气结地质问：“谁，谁许你这么喊我的？”
江挽宁身子僵了一瞬，侧头看周允的脸。
她挑眉问：“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周允被气的前胸上下起伏。
她搬进他的院子，连招呼都不提前知会他一声，这是管他叫什么的事吗？
他拧着眉，长缓了一口气，才用极大的耐心，掰正江挽宁的话。
“你喊我什么不重要，我只想让你从哪来回哪去。至于你我的亲事儿，退不退得了先不说。你还没嫁进国公府的门，就先住进我的院子，你不怕这事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江挽宁听出，周允这是不待见她，要撵人的意思，又觉得这人要撵人走，还要扛着一副，为你好的大旗，心里不知是被刺到还是被酸到。
她摆出满脸不解的模样，和稀泥：“名声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用？”
周允瞪着江挽宁。
这话，确定是个女孩子该说的？
名声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江挽宁看出周允脸色越来越差，柔声细语地解释：“前几天登门退亲，确实是觉得你我家世相差太大，怕你觉得，娶一个四品官家的庶女，会影响你的前程……”
周允哂笑着，打断江挽宁的话。
“呵，你意思是，你登门退我的婚，还是为我好了？”
江挽宁被问得心虚，她原本退婚是因为怀疑自己的身世，想着能来国公府找点线索。
可前几天晚上，她听到父亲和大夫人两人吵架。
两人因为兄长们，是否参加科举的事，发了好大的火。
江挽宁听出，父亲是想要藏拙，来保江家未来根基。
大夫人却觉得，两位兄长不参加科举，会影响家中女儿们议婚的大事。
江挽宁在家想了两天，也看了两天。
发现，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夫人，从来都没想过要算计到她头上，心里暖得像被灌了一坛的烈酒。
她这才心下一横，不就是嫁入国公府嘛，从小到大，她闯了数不清的祸，这次全当为家人帮点小忙了。
周允见江挽宁沉默不语，还有些出神，眉头拧得更深。
“唉，你这人什么毛病，跟你说话发什么呆?”
江挽宁不能跟周允说江家的事，只能真假掺半地说。
“那天回府后，我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行为，真是太不成体统了。我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国公府上下，却还对我十分宽厚，由其是老夫人，简直拿我当亲孙女疼。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七公子你，那天见你，并未觉得有什么。过后，我才发现自己会忍不住想起你，这大致，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看着眼前巧舌如簧，眼神飘忽的江挽宁，周允心里半个字都不信。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对他有好感的贵女，就没见过哪个如江挽宁这般脸不红，心不慌对他说倾心的。
周允的眸子微眯，身子前倾，毫不留情的拆穿江挽宁。
“你，是想我，好骗？”
被一眼洞穿心事的江挽宁，脸“唰”地红了，她想找个地缝钻钻。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三位年岁偏长的嬷嬷，她们惊讶的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齐齐用，这话是她们能听？的眼神，看着屋里的二人。
其中一个嬷嬷，江挽宁前两天在老夫人的院子见过，是国公府老夫人身旁的人。
胡嬷嬷和另外二位嬷嬷走到门口时，听见门内江挽宁和七公子的对话，连忙轻咳一声提醒。
“咳，咳……七公子安，老身几人要是打扰到二位说话，不如老身几个过会儿再来？”
江挽宁哪肯让人这会儿离开，这门外站着的不是三个嬷嬷，而是来救她的及时雨呀！
她抢着说话，“嬷嬷们来得正好，我一直在等嬷嬷们呢。”
胡嬷嬷淡笑不语。
周允在胡嬷嬷出声时，正转头看向门口。
听见江挽宁留人，周允也没在下人面前让人难堪。
他侧过头，低声提醒，“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江挽宁听出，周允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只淡笑着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事，不能这么轻易地揭过去，只是这周七公子的眼神忒毒，她一时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露出破绽了？
周允阴着脸，瞥了江挽宁一眼，又对胡嬷嬷客气地问：“胡嬷嬷，祖母可在‘福安堂’？”
胡嬷嬷笑着点头，应“是”。
周允大步离开‘文涌居’西苑。
出了西苑的门，他没马上去‘福安堂’，而是先去了东院后的盥洗房。
昨天上午，他还在京外的三千营里和兄长们议事，傍晚才得知，江挽宁上午住进他的院子。
他骑了整整一夜的快马，今早到府上，他脱了身上的蓑衣，问了句，江挽迎的住处，就匆匆赶去。
周允心绪纷乱时，下人们提着一桶桶热水进门。
温热的水，很快，填满半个浴桶。
待下人都撤出去，他才走到浴桶前，脱下身上满是褶皱的外衣。
温水中，周允看清自己这张风尘仆仆的脸，下意识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他心里唏嘘，这人是怎么看着这张脸，说得出想他的话。
周允隐隐觉得，江挽宁那人就没怎么长心。
他脱了里衣，跳入水中。
心里却盘算着 ，怎么把人从他院子里撵出去，这事，就得让谁把人请来府上的，谁再把人给他请出去。
不然，他一个男子再怎么没风度，也做不出把人家姑娘，亲手扔出府去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