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骗人的。时间只是个拙劣的化妆师，把腐烂的伤口用粉底盖住。
我的前男友孙燎，就是我那道化了七年妆，却一戳就流脓的伤口。而现在，他回来了，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开了一家饭馆。1分手七年，我的前男友孙燎，
在我管辖的城中村拆迁规划区里，开了一家连招牌都摇摇欲坠的苍蝇馆子。我，秦欣，
是这条街的网格员，俗称街道办的。我的工作，就是负责这片区的“和谐稳定”，
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劝说包括他在内的最后几户“钉子户”尽快搬离。
我捏着拆迁办下发的最后通牒，站在他油腻腻的店门口，闻着那股熟悉的、霸道的葱油香，
恍如隔世。七年前，他拿着我爸妈给的二十万分手费，人间蒸发。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骗财骗色的渣男，卷了钱去大城市快活了。可现在，他回来了。
没有衣锦还乡，反而落魄得像条丧家之犬。他从后厨走出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肩膀宽阔，手臂上还有几道新鲜的烫伤。看到我，他只是愣了一秒，
随即眼神就变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有事？”他问，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把手里的通知单递过去，公事公办地说：“孙老板，这是拆迁安置的最后通知。
下个月底之前必须清场，不然就要强制执行了。”他接过那张纸，
看都没看就随手扔在油腻的桌上，旁边还有几头没剥的蒜。“知道了。”然后，
他就转身回了后厨，只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和“刺啦”一声热油下锅的巨响。
我站在原地，心脏像被那锅热油狠狠地浇了一下。这就是我们重逢的第一面。没有质问，
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我转身想走，
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他那块用红漆随便写了几个字的木板招牌。欣欣小厨。
2欣欣小厨。我的名字，叫秦欣。我站在街口，晚风吹过，扬起一阵尘土。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恨我吗？应该是恨的吧。当年是我爸妈拿着钱，
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他赶走的。用我妈的话说：“我们家小欣，
不能嫁给一个连彩礼都凑不齐的穷光蛋，跟着你住出租屋，喝西北风吗？
”那他为什么还要用我的名字给饭馆命名？是某种讽刺吗？还是说，这七年里，
他其实……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的闺蜜季帆，一个热衷于拍摄城市角落的短视频博主，
给我打来电话。“欣欣！你那个渣男前任的事我听说了！怎么样，看到他落魄的样子，
是不是大仇得报，爽翻了？”我苦笑：“爽？我只觉得堵得慌。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装的！绝对是装的！男人这种生物我见多了，自尊心比天高。落魄了哪有脸见前女友？
”季帆在电话那头义愤填膺，“他那破店开在拆迁区，你正好是管这片的，这不天赐良机吗？
公事公办，让他知道知道，现在谁说了算！”“我就是去‘公事公办’了。”我叹了口气，
“可他那店名叫‘欣欣小厨’。”季帆沉默了。“我靠，”半晌，她吐出两个字，
“这就有意思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欣欣，你稳住，这事儿我帮你查查。我就不信，
这七年他还能遁地了不成？”挂了电话，我心烦意乱。这片城中村鱼龙混杂，
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外来务工的，工作本就难做。现在又加上一个孙燎。第二天，
我硬着头皮又去了欣欣小厨。不是为了私情，是因为隔壁的王大妈投诉，
说他家的抽油烟机管道对着自家窗户，油烟味能把人熏死。我到的时候，正是饭点。
小小的店里竟然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工人和居民。孙燎在后厨忙得像个陀螺，
一个年轻女孩在前面帮忙端盘子收钱。女孩眉清目秀，看孙燎的眼神，亮晶晶的，
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亲昵。“燎哥，3号桌的红烧肉好了没？”“燎哥，水没了，我去提！
”我站在门口，像个局外人。那个女孩看见我，热情地迎上来：“美女，吃饭吗？
我们家燎哥的手艺可是一绝！今天有特价的鱼香肉丝！”我摇摇头，
指了指后厨：“我找你们老板，公事。”女孩的笑容淡了些，
带着一丝审视：“你是……街道的？”我点点头。她撇撇嘴，没再那么热情，
转身朝后厨喊：“燎哥，街道的又来找你了！”那个“又”字，咬得特别重。
孙燎端着一盘菜出来，看到我，眉头皱了起来。我把王大妈的投诉跟他说了。他听完，
把菜往桌上一放，解下围裙。“走，去看看。”他跟着我走到后巷，
王大妈正叉着腰等在那儿。一看到我们，就指着那根锈迹斑斑的管道破口大骂。
孙燎一言不发，任由王大妈数落了十分钟。等她骂累了，他才开口：“大妈，这事是我的错。
您看这样行不？我今天收摊就改管道，保证不冲着您家。另外，为了赔罪，
您家以后一个月的晚饭，我包了。”王大妈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说的。”孙燎点头。一场邻里纠纷，
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看着他，心里更加迷惑了。这还是当年那个一点就炸，
会为了我在篮球场上跟人打架的愣头青吗？七年的时间，到底把他变成了什么样？
他处理完事情，转身对我，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秦干事，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的话，我店里还忙。”“孙燎，”我终于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我们非要这样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秦干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如果你是来谈拆迁的事，
条件我已经看过了，不能接受。如果你是来谈别的，对不起，我没时间。”说完，
他转身就走。那个帮他看店的女孩追了出来，递给他一瓶水，关切地问：“燎哥，没事吧？
这帮人就是欺负我们外地人。”她叫孙倩，是房东的女儿，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
天天泡在店里。孙燎没说话，接过水拧开，猛灌了几口。我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的背影，
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是啊，七年了，他有新的生活，新的人，不是很正常吗？秦欣，
你还在期待什么？3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孙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作为网格员，
我必须每天去巡查，催促进度。而他，作为这片区最顽固的“钉子户”，
成了我工作的最大阻碍。我每天都能见到他。见他清晨去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
为了一毛钱的葱跟小贩磨半天；见他在闷热的后厨挥汗如雨，
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见他把卖剩下的菜打包好，送给附近捡垃圾的孤寡老人。
他还是那么沉默寡言，对我爱答不理。但他的饭菜，却实实在在地征服了整个街区。
他的红烧肉肥而不腻，他的麻婆豆腐鲜香麻辣。季帆这个美食博主，偷偷来吃了一次后，
回去就发了条视频，标题是“城中村拆迁区里，我竟然吃到了年度最佳！”视频火了。
来欣欣小厨吃饭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着豪车，专程来打包。孙燎更忙了，
孙倩也几乎成了店里的女主人，招呼客人，收钱算账，井井有条。街坊邻居都开始开玩笑，
说他们俩是天生一对，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小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我每次听到这些，
心里都像被猫抓一样。我劝自己，算了，秦欣。你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一个答案吗？
现在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他有了新生活，你该放下了。我开始减少去他店里的次数，
把工作重心放在其他几户人家身上。这天，我刚说服最后一户老人签了搬迁协议，
心情好了不少。路过欣欣小厨，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我想，就当是犒劳自己，
吃一顿吧。我挑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份鱼香肉丝盖饭。这是我以前最爱吃的菜，
也是孙燎做得最好的一道菜。他亲自把饭端了上来，放在我面前，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一点没变。酸、甜、咸、辣，
各种滋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一如当年。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赶紧低下头，
假装吃饭，把眼泪和米饭一起往肚子里咽。“哟，这不是秦干事吗？
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哭鼻子了？”孙倩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没理她。她却自顾自地坐到我对面，压低声音说：“秦干事，我劝你一句。
燎哥不是你能惦记的人。你们早就过去了。他现在只想安稳过日子，
你天天打着工作的旗号来纠缠他，有意思吗？”“我没有。”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没有？
”孙倩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店名就是你的名字。怎么，看到他现在生意好了，
后悔了？想吃回头草了？晚了！”“我告诉你，燎哥他……”“小倩！
”孙燎的声音突然从后厨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孙倩吓了一跳，悻悻地闭上了嘴。
孙燎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孙倩说：“回后厨去，把碗洗了。”孙倩不情不愿地走了。
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饭钱放桌上就行。”他丢下这么一句，也要走。“孙燎！
”我叫住他，声音在发抖，“你对我，就真的没有一句话想说吗？”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有。”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明天之前，把你们街道办的正式公文拿来。否则，
别怪我不配合。”他的声音，比店里没开的空调还冷。我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凉了。
我抓起包，把饭钱拍在桌上，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因为他，掉一滴眼泪。
44我真的说到做到。我把所有关于孙燎的私人情绪都压了下去，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秦干事”。我每天拿着文件去找他，跟他谈政策，谈补偿款，
谈安置房。他油盐不进，我就一天去八趟，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难缠的工作对象。
我们的关系，就像两根绷得紧紧的弦，谁也不肯先松。季帆那边，终于有了一点进展。
她通过一个在孙燎老家做片警的朋友，查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欣欣，我查到，七年前，
孙燎他爸，好像是得了很重的病，尿毒症。家里为了给他治病，把房子都卖了。”我愣住了。
“他爸……生病了？”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我只见过他爸一次，
是个很沉默、但很慈祥的叔叔。“对。而且好像就是在他跟你分手前后那段时间。”季帆说，
“你想想，一个刚毕业的穷小子，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能怎么办？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二十万。我爸妈当年给他的那二十万分手费。我一直以为，
那是他背叛我们感情的价码。难道……那是他父亲的救命钱？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
在我心里轰然炸开。我不敢相信，又觉得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的落魄，他的沉默，
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疲惫和沧桑……“欣欣，你别急。这还只是猜测。”季帆安慰我，
“我让我朋友再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家以前的邻居问问。”我挂了电话，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背负着“渣男”的骂名，守着重病的父亲，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我不敢想象。
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决定，回一趟我们的大学。当年，孙燎有个关系最好的室友，
叫周子昂，外号“胖子”。毕业后留校当了辅导员。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55我坐了两个小时的高铁，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校园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
只是路边的梧桐树，又粗壮了一圈。我约了胖子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大排档见面，
那是我们以前经常“腐败”的地方。胖子还是那么胖，见到我，热情地给了我一个熊抱。
“哎哟，我的欣欣大美女，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啦！”我们寒暄了几句，我直接切入了正题。
“胖子，孙燎回来了，你知道吗？”胖子的笑容僵了一下，叹了口气：“听说了。那小子，
还是那副臭德行，回来也不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系。”“胖子，你跟我说实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当年，他家是不是出事了？”胖子眼神闪躲，端起啤酒杯猛灌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