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秀禾,后妈用我换亲给村头王麻子,给弟弟娶媳妇。“你嫁过去,小苗就嫁给你弟。
”我躲在猪圈偷听,后妈和亲爹商量着把我捆上花轿。小妹小苗才十六岁,
我弟是个吃喝嫖赌的混子。婚礼那天,我一把掀开红盖头。“卖女儿的钱,烫手吗?
”我把后妈收的彩礼钱甩在桌上,拉起小苗就跑。五年后,我开着轿车回村,
后妈带着全家跪在我面前。“秀禾,我们知道错了,求你帮帮我们……”我看着他们,笑了。
“跪着吧,就像当年我跪在猪圈里那样。”---1我叫林秀禾。后晌的日头毒得很,
晒得我背上火|辣辣地疼。我弯着腰,在村后坡那片晒蔫吧了的草甸子上割猪草。镰刀钝,
割起来费劲,汗水顺着我下巴颏往下淌,砸进干裂的泥地里,噗的一声,
连个水印子都留不下。我娘死得早。后妈刘金凤进门那年,我才十岁。我爹林大柱?呵,
那就是个闷葫芦,后妈放个屁都是香的。刚把最后一把猪草塞进快撑破的背篓里,
远远就听见刘金凤那破锣嗓子在喊,穿透了闷热的空气。“林秀禾!死丫头片子!
磨蹭到天黑啊?猪饿死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我咬咬牙,没吭声。
背上那篓子死沉死沉的猪草,勒得我肩膀生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推开那扇吱呀乱响的破院门,就看见我弟林宝根四仰八叉地躺在堂屋那张唯一的竹躺椅上,
呼噜打得震天响。他脚边丢着几个啃得溜光的苞谷芯子。刘金凤叉着腰站在院子当间,
看见我,三角眼一翻:“属蜗牛的?猪都饿得拱圈门了!赶紧喂去!喂完了滚去做饭!
”她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闷头把猪草倒进猪圈旁边的石槽里。
那两头瘦得肋巴骨都凸出来的黑猪立刻哼哧哼哧拱过来抢食。我舀了瓢水泼进去,
看着浑浊的水花溅起。心里空落落的,像这破败的院子一样荒。刚直起腰想往灶房走,
忽然听见堂屋那边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我爹林大柱那闷闷的嗓音,带着点犹豫。
“……这……能成吗?秀禾那丫头性子犟……”刘金凤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又猛地压下去,
透着一股子狠劲儿。“犟?她敢犟一个试试!由得了她?王麻子那边可说了,
他家那头老母猪下的十二个猪崽全归咱!外加五十斤苞谷面!够咱宝根娶媳妇了!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我爹的声音更低了,
几乎听不清:“那……小苗才十六……”“十六咋了?十六正好!
”刘金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隔壁村老张家的二狗子不正缺个婆娘吗?你闺女换他闺女,
天经地义!他老张家闺女嫁过来给咱宝根当媳妇,咱家秀禾嫁过去,他家小苗就嫁二狗子!
这叫换亲,懂不懂?老林头,你想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手脚瞬间就凉了。王麻子?村东头那个五十多岁的瘸腿老光棍?
一脸的麻子坑能夹死苍蝇!还有张二狗?那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
前两年还因为调戏妇女挨过批斗!他们要用我,去换王麻子的猪崽和苞谷面,
再用那些东西给我弟林宝根娶媳妇?而张家的闺女嫁过来给我弟,条件就是把我小妹林小苗,
才十六岁的小苗,嫁给张二狗那个混账?!一股子腥气直冲我喉咙眼。
我死死抠住猪圈那粗糙的土坯墙,指甲缝里嵌满了泥。
猪圈里那股子浓烈的骚臭味直往我鼻子里钻,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听见我爹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像块破抹布,软塌塌的。
“唉……那……那就……听你的吧。可……秀禾那头……”“怕啥!
”刘金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明儿王麻子那边就送定钱来!
等钱一到手,后天就把事办了!到时候,找根麻绳,趁她夜里睡着了,
捆结实了直接塞进王麻子的花轿!由不得她!一个丫头片子,还能反了天?”捆上花轿?
像捆一头待宰的猪?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背靠着臭烘烘的猪圈墙,
我一点点滑坐到地上。冰凉的泥土贴着我的腿,那股子寒意,却比不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猪在旁边哼哼唧唧地拱食,它们吃饱了,等着挨刀的,却是我和我才十六岁的妹妹。
小苗……我那个胆小得像兔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妹。我死死咬住下嘴唇,
一股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不行!绝对不行!我嫁王麻子,认了,我命贱!可小苗,
她不能跳进张二狗那个火坑!她才十六岁!我坐在地上,
听着堂屋里那对夫妻还在低声盘算着怎么卖女儿,怎么捆人,怎么分那些猪崽和苞谷面。
牙齿咬得咯咯响,一股狠劲儿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行,刘金凤,林大柱,林宝根。
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那就别怪我林秀禾,豁出这条命,也要掀了你们这盘脏心烂肺的棋!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径直走到灶房门口,
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声音平平的:“小苗,出来帮我烧火。”灶房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林小苗瘦瘦小小的,穿着打补丁的旧褂子,小脸有点发白,怯生生地看着我:“姐?
你回来啦?”“嗯。”我应了一声,没看她,自顾自挽起袖子去舀水淘米。米缸快见底了,
舀出来的米粒稀稀拉拉。小苗蹲在灶膛前,往里塞了一把柴火。火光映着她稚嫩的脸,
带着点不安。“姐,”她声音小小的,像蚊子叫,
“我……我刚才好像听见妈和爹在堂屋说话……说什么……换亲?还有……王麻子?
”我的手顿了一下,捏着淘米瓢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命的麻木。“嗯。是。给我说的亲,王麻子家。
后天下定。”小苗手里的柴火棍“啪嗒”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王麻子?姐!那个……那个瘸子老光棍?
他比你爹年纪还大!姐!不能嫁!不能嫁啊!”她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放下米瓢,冰凉的手握住她同样冰凉的小手。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映着我俩苍白的脸。
我看着她,眼神直直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俩能听见。“小苗,你听我说。不只是我。
他们要用我换王麻子的东西,给林宝根娶张家闺女。条件是……把你嫁给张二狗。
”2“轰”的一下,小苗的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惊恐到极致的抽气声。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让她清醒。
“别怕!”我的声音像淬了冰,又像烧红的铁。“姐不会让你掉进火坑。听我的,从现在起,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他们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装得越老实越好。
尤其……别让刘金凤看出一点不对劲。”小苗看着我,眼泪终于滚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
烫得吓人。但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姐……我听你的……”“好。”我松开她,转身继续淘米,动作机械,“吃完饭,
你回屋待着,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晚饭吃得死寂。苞谷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
桌上只有一小碟咸得发苦的萝卜干。我爹林大柱闷头喝糊糊,眼睛盯着碗底,
不敢看我和小苗。刘金凤倒是红光满面,一个劲儿地给我弟林宝根碗里夹萝卜干:“宝根,
多吃点!过两天娘就给你张罗娶媳妇!咱家要添丁进口了!”林宝根咧着嘴傻笑,
吸溜着糊糊:“娘,我要娶个俊的!像村口李寡妇那样的!”刘金凤啐了一口:“没出息!
李寡妇那是破鞋!娘给你找好的!张家闺女,听说屁|股大,好生养!”他们说得唾沫横飞,
仿佛我和小苗是两团空气。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味同嚼蜡。
小苗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抖。吃完饭,小苗立刻收拾碗筷去了灶房。我站起身,
也准备回屋。“秀禾,”刘金凤叫住我,脸上堆起一种假模假式的笑,
“明儿王麻子家送定钱来,你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瞎晃悠,听见没?姑娘家家的,
要矜持点。”我脚步停都没停,嗯了一声,径直走进我和小苗那间黑黢黢的小屋。
门板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堂屋那令人作呕的“喜气”。夜,死沉死沉。
破窗户纸挡不住外面惨白的月光,
也挡不住隔壁我爹震天的鼾声和刘金凤那压低的、兴奋的絮叨。我睁着眼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听着身边小苗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缩在薄薄的破被子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姐……”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能跑掉吗?”我翻了个身,面朝着她。
月光勾勒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我伸出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声音在黑暗里异常清晰:“能。信姐。睡吧,攒足力气。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小苗吸了吸鼻子,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王麻子那个远房侄子就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提溜着个小布袋,
趾高气扬地进了院子。刘金凤和林大柱早就等在堂屋,脸上笑开了花。我透过门缝往外看。
那瘦高个把布袋往破桌子上一倒,哗啦啦——一小堆皱巴巴的毛票、分票,
还有一小卷布票、粮票,散落在桌面上。最显眼的,是几张印着“母猪配种证”的硬纸片。
“喏,五十斤苞谷面票,”瘦高个用指头敲了敲桌子。
“还有老母猪这窝十二个猪崽的配种证,都在这儿了。等猪崽下地,凭证去抓。王叔说了,
人过去,这些就是你们的了。”他斜眼瞥了瞥我这边的屋子,
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估量牲口般的下流。刘金凤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起那些票证,
摸了又摸,脸上笑开了花。“哎哟!好好好!他王大哥就是爽快人!放心放心!人,
准保顺顺当当送过去!”林大柱搓着手,嘿嘿干笑了两声,眼神有些躲闪。
那瘦高个又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花轿明天一早到,让新娘子“老实点”之类的屁话,
才大摇大摆地走了。他一走,
刘金凤立刻宝贝似的把那些票证收进她陪嫁带来的那个掉了漆的小木匣子里,锁好。
然后扯着嗓子冲我这边喊:“林秀禾!死丫头,别装死!出来把院子扫了!
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别给我丧着个脸!晦气!”我拉开门走出去,拿起墙角的破扫帚,
低着头,开始扫院子,扫得一丝不苟,把地上每一粒石子都扫开。刘金凤叉着腰在旁边看着,
很满意我的“顺从”。“这就对了嘛!女人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麻子家底厚实,
你过去是享福的!比在这破屋里强百倍!”她唾沫横飞地说着,像是在说服我,
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那颗黑透的心。我一声不吭,只是扫着地。扫帚刮过地面的声音,
沙沙的,像是某种压抑的倒计时。一整天,我都像个提线木偶。
刘金凤让我试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一件半新不旧的暗红色褂子,我就试。
褂子又肥又大,颜色暗沉得像干涸的血。她让我把头发梳整齐,
我就对着那面破水银都剥落了的镜子,一下一下地梳。小苗则被刘金凤指使着,
去村头唯一的小供销社打酱油。我知道,这是刘金凤故意把小苗支开。
她怕小苗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坏了她明天的“好事”。小苗回来时,眼睛还是红红的,
但已经不再哭了。她悄悄塞给我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用眼神示意我藏好。
我借着转身放酱油瓶的瞬间摸了一下,心猛地一跳——是一把旧钥匙!
供销社后门那把生锈挂锁的备用钥匙!小苗居然把这个弄来了!这丫头!
我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把它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硌着皮肤。这把钥匙,
成了我们唯一的生门。夜晚再次降临。这一晚,刘金凤格外警惕。她甚至破天荒地,
在晚饭里给我和小苗一人分了半个煮鸡蛋。“吃!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上花轿!
”她盯着我,眼神像钩子。3我默默地吃了。鸡蛋的腥味在嘴里弥漫,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小苗也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饭,刘金凤罕见地没有立刻赶我们回屋。
她坐在堂屋油灯下,手里拿着针线,装模作样地缝补着什么,
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我和小苗的屋子。那盏昏黄的油灯,把她那张刻薄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像庙里的恶鬼。我和小苗早早躺下了。屋里没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睁着眼睛,
听着外面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还有隔壁刘金凤故意弄出的、翻箱倒柜的响动。她在熬鹰,
熬着我们,让我们疲惫,让我们放松警惕。时间一分一秒地爬。不知过了多久,
隔壁林大柱的鼾声再次响起,像拉破风箱。又过了一会儿,刘金凤弄出的动静也渐渐小了,
最后只剩下她压抑的哈欠声。我悄悄坐起身,摸到小苗那边。她也没睡,呼吸急促。
我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别睡,装睡。等他们睡沉了。”小苗用力点头,黑暗中,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彻底安静了,只剩下虫鸣。
隔壁刘金凤似乎也熬不住了,响起了轻微的、不均匀的鼾声。时机到了!
我轻手轻脚地掀开破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只猫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摸索着走到门边。我白天偷偷看过,刘金凤大概是觉得我们插翅难飞,并没有从外面加锁。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抽开了门闩。木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隔壁刘金凤的鼾声猛地顿了一下!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里衣。小苗在炕上也屏住了呼吸。几秒钟,
漫长得如同几年。隔壁的鼾声,又响了起来,还夹杂着模糊的梦呓。她没醒!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拉开门,闪身出去,再反手极其小心地把门带上。
冰凉的夜风瞬间包裹住我,让我打了个寒颤。院子里空荡荡的,惨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我像一道影子,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溜到刘金凤和林大柱睡觉的屋子窗根下。
那扇破窗户关着,但糊的纸早就破了好几个洞。我凑近一个稍大的破洞,往里看。借着月光,
能看清炕上的人影。林大柱四仰八叉,鼾声如雷。刘金凤侧躺着,面朝外,
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钱票的小木匣子!她的一只手还搭在匣子上!我的心沉了下去。钥匙!
她贴身藏着钥匙!就在这时,刘金凤忽然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脸转向了里面。
她抱着匣子的手松开了!机会!我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我伸出手,
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窗洞伸进去。
指尖碰到了那个冰冷的、粗糙的小木匣!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把匣子往外勾。
一寸……两寸……木匣边缘摩擦着窗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每一次声响都像刀子刮在我心上。终于!整个木匣被我勾了出来!冰冷的木头硌着我的掌心。
我立刻缩回手,像捧着烧红的烙铁,紧紧把匣子捂在怀里,转身就往我和小苗的屋子跑!
刚跑到门口,正要拉门进去叫小苗,堂屋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含糊的嘟囔:“谁……谁啊?
”是林宝根!他睡在堂屋那张破竹椅上守夜!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猛地顿住脚步,
紧紧贴在门边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林宝根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
月光照着他那张流着口水的蠢脸。他嘟囔着:“尿……撒尿……”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踢踢踏踏地朝院子角落的茅坑走去。趁他背对着我走向茅坑的这几秒钟,我闪电般拉开门,
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插上门闩!动作一气呵成!小苗已经坐起来了,紧张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说话,把那个小木匣塞进她怀里,急促地低语:“藏好!快!藏炕洞里!
”我们那个破炕有个不大的炕洞,平时塞点柴火。小苗立刻明白了,抱着匣子就爬到炕尾,
掀开破席子,手忙脚乱地把匣子塞进炕洞深处,又把破席子盖好。刚做完这一切,
外面就传来林宝根撒完尿回来的踢踏声。他嘟囔着躺回竹椅,很快又响起了鼾声。
我和小苗瘫坐在冰冷的炕上,背靠着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黏腻地贴在身上。匣子到手了!最关键的一步!我紧紧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天,快亮吧!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鸡刚叫头遍,刘金凤那高亢尖锐的嗓音就像锥子一样刺破了清晨的宁静。“起来!
都给我起来!林秀禾!死丫头,还不滚出来梳头换衣裳!等着花轿上门看你这副死相吗?
”我和小苗早就穿戴整齐了。我穿着那件肥大丑陋的暗红褂子,
小苗也换上了她最干净的一件旧衣服。我们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像两个等待行刑的囚徒。
不同的是,我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小苗则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门被刘金凤粗暴地推开。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水滑,
脸上居然还抹了点廉价的雪花膏,透着一股子刺鼻的香粉味。她手里拿着一根红布条,
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终于要脱手的货物。“哟,今天倒挺自觉。
”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把扯过我,粗鲁地把我按在炕沿上。“老实点!
给你梳头!别给我哭丧着脸!”她拿起一把缺了齿的木梳,胡乱地在我头上刮着,
扯得我头皮生疼。4梳了几下,她就把那根皱巴巴的红布条往我头上一勒,
在后脑勺打了个死结。“行了!盖上盖头,老实待着!花轿马上就到!
”她扔给我一块同样暗红色的、洗得发硬的破布,那就是我的红盖头。
她转身又去揪小苗:“你也给我精神点!待会儿张家来人相看,要是敢给我掉链子,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小苗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看她。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唢呐声,还有村里看热闹孩童的哄闹声。花轿来了!刘金凤眼睛一亮,
脸上堆满了假笑,推搡着我就往外走:“快快快!来了来了!别磨蹭!”她力气大得惊人,
几乎是把我拖出了屋子。院子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王麻子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半新的蓝布褂子,头上歪戴着一顶旧帽子,
遮不住他那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他咧着嘴笑着,露出焦黄的牙齿,
眼神直勾勾地在我身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得意。
他旁边站着那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侄子。一顶破旧的大红花轿停在院子门口,
红布都褪色发白了。“新娘子出来喽!”有人起哄。刘金凤使劲把我往前一推,
对着王麻子谄媚地笑。“他王大哥,人我可给你打扮好了!顺顺当当的!快,快上轿吧!
”她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给林大柱和我弟林宝根。林大柱低着头,搓着手。
林宝根则咧着嘴傻笑,
盯着王麻子身后跟着来的、挑着两个空箩筐的人——那是等着装猪崽的。王麻子嘿嘿笑着,
伸手就想来拉我:“秀禾妹子,跟哥回家……”就在他那双脏手快要碰到我胳膊的瞬间!
我猛地后退一步,一把扯下了头上那勒得死紧的红盖头!粗糙的布料划过脸颊,有点疼。
“啪嗒”一声,那暗红色的破布被我狠狠摔在脚下沾着鸡屎的泥地上!院子里瞬间死寂一片!
所有嬉笑、起哄、唢呐声,都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了!几十双眼睛,
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刘金凤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随即扭曲成暴怒的狰狞:“林秀禾!你作死啊!你想干啥!”她尖叫着就要扑上来。
“想干啥?”我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刘金凤,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盖过了她刺耳的尖叫。“刘金凤!林大柱!还有你,林宝根!
”我的手指一个个点过他们惊愕、愤怒、心虚的脸。“你们一家子,卖女儿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