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是干啥的

青云宗的晨雾总带着三分剑冢的凛冽，江与握着“寒川”剑的剑柄站在山门前时，檐角铜铃被风拂动的声响，恰好与体内剑骨的微鸣叠在一起。

他一身月白道袍衬得身姿愈发清瘦，发间束着根素银簪，眉眼间是与十六岁年纪不符的沉静，仿佛山间万年不化的积雪。

“内门弟子江与，接宗门令，往黑风岭采买寒铁矿石五十斤，三日内归。”

掌令长老将烫着朱印的令牌递来，目光在他腕间那道淡粉色的旧疤上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此去黑风岭多有散修盘踞，你虽有剑骨傍身，也需谨记——莫管闲事，莫显锋芒。”

江与垂眸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冰凉的触感，幼年被绑在试验台上的寒意忽然漫上来。

那时也是这样的冰凉，长老们的声音隔着药雾传来，说他的剑骨是天生的“容器”，能承天下剑气，也能……承他们渴求的升仙秘力。

他喉结动了动，只淡淡应了声“弟子谨记”，转身踏下山阶。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道袍下摆绣着的青云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身后传来同门弟子的私语，那些话像细小的冰刺扎进耳朵——“听说江师兄又被派去做苦差了谁让他是长老们选中的‘剑骨容器’呢，听说上次试验后，他三天都没能握稳剑嘘，别让他听见”。

江与脚步未停，只是将寒川剑往背后又收了收。

剑骨在体内微微发烫，那是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剑道感应，却也是他半生挥之不去的枷锁。

他早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习惯了在无人处用冷水浇灭掌心因剑骨异动而起的薄汗，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藏在温润的表象之下，像寒川剑的剑鞘，裹着内里能斩裂风雪的锋芒。

下山的路走了两个时辰，正午的日头渐烈时，江与己到了青阳城郊外。

官道旁的茶寮里，几桌散修正高声谈笑着，话题离不开黑风岭的妖兽和近日出现的“寒铁矿脉”。

“听说那黑风岭深处新出了条寒铁矿脉，品相好得很，就是有只三阶妖兽‘赤焰虎’守着，不少散修去了都没能活着回来。”

“怕什么？

咱们兄弟几个联手，还收拾不了一只畜生？

再说了，要是能采到几块高纯度的寒铁，卖给赤霞阁的人，够咱们快活半年的！”

“赤霞阁？

就是那个全是火修的宗门？

听说他们少阁主盛钊前些日子也下山了，一身红衣，手里那把焚天伞能挡能攻，厉害得紧！”

江与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赤霞阁的凤凰血脉，他曾在宗门典籍里见过记载——天生能控南明离火，可净化邪祟，是万年来罕见的至阳血脉。

只是这等人物，与他这样背负着秘密的人，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

他放下茶钱，起身继续往黑风岭走。

刚拐过一道山弯，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妖兽的嘶吼，夹杂着散修的惨叫。

江与皱了皱眉，想起掌令长老“莫管闲事”的叮嘱，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那惨叫里的绝望太过真切，体内的剑骨竟微微震颤起来，像是在催促他向前。

犹豫间，一道火红的身影忽然从林间窜出，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呔！

这只大猫倒是凶，看小爷我收了你！”

江与抬眼望去，只见那红衣少年手持一把朱红伞，伞面一撑，竟挡下了赤焰虎带着烈焰的一爪。

伞骨上雕刻的凤凰纹路在阳光下亮起，少年手腕轻转，伞骨瞬间化作一杆火焰长枪，枪尖刺出的刹那，灼热的凤凰火将周围的草木都烤得发卷。

“你是……赤霞阁弟子？”

江与下意识地问道。

红衣少年闻言回头，脸上还沾着点灰尘，却丝毫不减那份张扬。

他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成月牙，嘴里还叼着根草茎：“哟，这位白衣兄台好眼力！

在下盛钊，赤霞阁少阁主是也。

看兄台这佩剑的架势，是青云宗的人吧？”

话音未落，赤焰虎己再次扑来，巨大的虎爪带着热风扫向盛钊的后背。

江与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寒川剑。

剑出鞘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剑气冲天而起，江与手腕轻抖，剑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精准地斩在赤焰虎的爪背上。

“铮——”金属撞击般的声响过后，赤焰虎痛吼一声，爪子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盛钊趁机转身，火焰长枪首刺赤焰虎的咽喉：“好剑法！

白衣兄台，咱们联手收拾它！”

江与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寒川剑，再次迎了上去。

他的剑法凌厉而精准，每一剑都首指赤焰虎的要害，是青云宗百年传承的“流云剑法”，却被他用出了几分孤高的意味。

而盛钊的招式则灵动多变，火焰长枪时而化作伞面防御，时而释放出迷阵困住妖兽，两人一冷一热，一静一动，竟莫名地默契。

半个时辰后，赤焰虎终于倒在地上，气息渐渐消散。

盛钊收起火焰长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走到江与身边，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白衣兄台，你这剑法可真厉害！

我叫盛钊，你呢？”

江与收回寒川剑，剑鞘轻叩地面，将那抹因激战而泛起的剑骨热意压下去。

他看着盛钊眼底纯粹的笑意，忽然想起幼年时，也曾有位师兄这样笑着拍他的肩膀，说要带他去看山外的晚霞。

可后来，那位师兄却因试图阻止长老们的试验，被冠上“叛宗”的罪名，从此下落不明。

心口的刺痛一闪而过，江与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静：“江与，青云宗内门弟子。”

“江与……”盛钊念了遍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亮，“好名字！

对了，你也是要去黑风岭吧？

我听说那里有寒铁矿脉，正好要去采些寒铁来锻造我的焚天伞。

不如咱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与沉默了片刻。

他向来习惯独来独往，不习惯与人同行，更遑论是赤霞阁的少阁主这样耀眼的人。

可方才并肩作战的默契还在，盛钊掌心未散的凤凰火暖意，竟让他想起了多年前母亲曾为他暖过的被窝。

风再次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江与看着盛钊期待的眼神，想起掌令长老的叮嘱，又想起体内剑骨的微鸣，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

盛钊顿时笑开了花，伸手拍了拍江与的后背：“太好了！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争取赶在天黑前找到铁矿脉！

对了江与，你会生火吗？

晚上咱们可以烤点妖兽肉吃，我烤的肉可好吃了！”

江与被他拍得踉跄了一下，后背传来的暖意顺着衣料渗进来，竟驱散了几分幼年留下的寒意。

他看着盛钊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红衣背影，握着寒川剑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或许，这次下山，会和以往有些不同。

两人沿着林间小道往黑风岭深处走，盛钊话很多，一会儿指着路边的草药问江与认不认识，一会儿又说起赤霞阁的趣事，偶尔还会模仿几句宗门长老的语气，惹得江与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隐约闪烁的寒铁矿光泽。

盛钊兴奋地拉着江与跑过去，蹲在矿脉前，小心翼翼地敲下一块寒铁：“你看你看，这寒铁的品相多好！

用它来锻造焚天伞，肯定能让伞骨的火焰威力再提升一个档次！”

江与蹲下身，指尖触到寒铁冰凉的表面，体内的剑骨忽然轻轻震颤起来。

他抬头望向矿脉深处，那里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像是某种器物在感应着什么。

“怎么了？”

盛钊注意到他的异样，疑惑地问道。

江与摇摇头，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的灵气有些异常。

我们先采些寒铁，天黑前找个地方露营吧。”

盛钊点点头，开始专心采集寒铁。

江与也拿出采矿的工具，动作熟练地敲下一块块寒铁。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白衣与红衣交叠在一起，在满地寒铁的光泽里，勾勒出一幅温暖的画面。

江与看着身边忙碌的盛钊，忽然觉得，或许这黑风岭的旅途，真的会不一样。

至少此刻，他不再是那个独自背负着秘密的“剑骨容器”，只是一个与友人结伴同行的修士，能看见夕阳，能闻见草木的清香，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暖意。

夜色渐浓时，两人在林间搭起了帐篷。

盛钊果然手脚麻利地生起了火，架起几块妖兽肉烤了起来。

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盛钊递了一块烤好的肉给江与：“尝尝看，我没骗你吧，很好吃的！”

江与接过烤肉，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带着淡淡的烟火气。

这是他第一次吃别人烤的肉，以往下山，他总是简单吃些干粮，从不敢多做停留。

“好吃吗？”

盛钊期待地看着他。

江与点点头，认真地说：“好吃。”

盛钊笑得更开心了，又递给他一壶酒：“再来点酒，这是我偷偷从父亲那里拿的赤霞酿，暖身子的。”

江与接过酒壶，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灼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心口。

他看着篝火跳动的火焰，看着盛钊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若是能长久一些，就好了。

可他知道，这只是奢望。

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秘密，青云宗的长老们不会放过他，那所谓的“升仙”阴谋，迟早会将他卷入更深的漩涡。

而盛钊这样耀眼的人，本该有光明的前途，不该被他这样的人拖累。

夜色渐深，盛钊靠在树干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梦话。

江与坐在篝火旁，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他拿出掌令长老给的令牌，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青云纹。

令牌的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

忽然，他手腕上的旧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体内的剑骨也剧烈地震颤起来。

江与抬头望向黑风岭深处，那里的光芒似乎更亮了，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他握紧了寒川剑，心中有种预感——这次黑风岭之行，或许不仅仅是采买寒铁矿那么简单。

夜风卷起落叶，落在篝火旁，发出轻微的声响。

江与看着熟睡的盛钊，轻声说道：“盛钊，若是你知道我的秘密，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笑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篝火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映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