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染血的钢筋,穿透腹部时其实并不太疼。真正的疼,是之后的事。是冰冷的雨水混着血,
糊住眼睛。是楼下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像一群苍蝇。是高利贷那张油腻的脸,
在人群中咧嘴笑着,说:“早这样不就完了。”我的人生,是一份被他们写好的剧本。
但当意识重新凝聚,我没有闻到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只有粉笔灰。
还有身上廉价的洗衣粉味道。一束阳光,穿过肮脏的窗户,落在我的课本上。这一次,
笔在我自己手里。1刺耳的蝉鸣,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甩不掉的汗。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切不开凝固的暑气。数学老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
失真。“……所以这条辅助线,是解题的关键……”我趴在桌上。手臂压着的地方,
有一片濡湿的口水印。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不是幻觉。
我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青野市第七中学,高三2班。一切悲剧开始的地方。
后排传来压抑的哄笑。一个声音,轻佻,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喂,荆禾。
”我的身体僵住。这个声音,我到死都记得。张少桀。“桀哥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另一个声音附和。我没有回头。眼珠缓缓移动,用余光扫向后方。张少桀歪着身子,
一条腿搭在课桌上,脚尖有恃无恐地晃动。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看我的眼神,
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上辈子。就是这句话。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地狱的大门。
那时的我,会因为恐惧和屈辱,把头埋得更深,一言不发。他会把我的沉默当成默认。
下课后,他会和他的跟班,把我堵在三楼东侧那间废弃的储物室。
完成那个“拍下书呆子哭脸”的赌约。照片会被传遍全校。我会成为一个笑话。从此,
霸凌如影随形。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高考失利,被父亲痛骂着送去打工。然后是无尽的压榨,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他们的剧本。写好了我的每一个节点。但现在。没有恐惧。
那颗被十年血泪浸泡、被高利贷逼到跳楼的心脏,坚硬如铁。它只是沉稳地跳动着。一下。
又一下。每一次跳动,都将冰冷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我坐直了身体。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前座的同桌,那个后来考上名校的女孩,也从瞌睡中惊醒,
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后排的哄笑声停了。张少桀的眉毛挑了起来,
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意外。他等着我开口。等着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或瑟缩,或愤怒,
或徒劳地争辩。所有看好戏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举起了手。动作很平静,
没有一丝颤抖。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停了下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荆禾同学,有什么问题吗?”“老师,”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意外的冷静。“我肚子疼,想去一趟医务室。”全班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和张少桀对峙。就连张少桀自己,也愣住了。他搭在课桌上的腿,
无意识地放了下来。数学老师皱着眉,但还是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快回。”“谢谢老师。
”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假条本,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教室的前门。在经过讲台时,
我甚至能闻到老师身上浓重的烟味。我的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实地上。
这种感觉,陌生又踏实。直到我的手握住门把,身后才传来张少桀错愕又恼怒的声音。“操,
装什么?”我没有理会。拉开门,走了出去。将所有的噪音和视线,关在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蝉声瞬间放大,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没有去医务室。我沿着楼梯,
向下走。一步,一步。我的目的地很明确。行政楼。二楼。教导主任办公室。王建国。
一个以铁面无私、刻板严厉著称的老头。上辈子,我怕他怕得要死。
只要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他的身影,都会立刻绕道走。但这辈子,他是我的第一把刀。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门上挂着“教导处”的牌子。我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抬手,
敲了敲门。“咚,咚,咚。”“进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推开门。
王建国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训话。他看到我,眉头皱得更深了。
“高三的?上课时间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个被训的学生,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他。
我直视着王建国的眼睛,用最简练、最冷静的语气说:“王主任,我要举报。
”“高三教学楼,三楼,东侧的空储物室。”“有人在里面抽烟,可能还会打架。
”王建国的表情严肃起来。“谁?”“张少桀。还有他的几个朋友。”我顿了顿,补充道,
“他们可能正堵着一个学生。”我没有说他们原本的目标是我。没有证据。说了也没用。
王建国盯着我,眼神锐利,像在审视我话里的真假。我没有躲闪。
我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因为我知道,那里现在一定有人。张少桀他们,
在我“逃走”之后,一定会找另一个倒霉蛋来消遣。这是他们的惯例。几秒钟后,
王建国猛地站起身。“你跟我来!”他对那个犯错的学生吼道:“你,回去上课!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我跟在他身后。走廊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我看到王建国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叫上了两个体育老师。我知道。成了。第一刀,
稳稳地递了出去。2王建国带着人冲上三楼的时候,我没有跟过去。我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
一个完美的听力位置。很快,楼上传来王建国标志性的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接着是桌椅被撞翻的“哐当”声,男生的咒骂,还有另一个学生的哭腔。人赃并获。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很轻,却仿佛带走了积压十年的重量。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不是装的。是真的饿。我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这个月的300块生活费,上周就被继母柳春芳以“妹妹乔乐乐要买画材”为由,
拿走了200。剩下的100,撑不到月底。前世的我,就是这样一天只吃一顿饭,
饿到胃穿孔。不会了。我对自己说。再也不会了。我在原地站了五分钟。
估摸着楼上的骚乱已经平息,我才慢慢走回三楼的教室。刚到门口,
就和被数学老师打发出来看情况的班长撞了个正着。班长看到我,表情复杂。“荆禾,
你……”“我从医务室回来了。”我平静地打断他,“发生什么事了?”班长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张少桀他们被教导主任抓了,在空教室里抽烟,
还……还欺负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哦。”我应了一声,走进教室。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惊讶,有幸灾乐祸,也有隐隐的钦佩。
我什么都没看。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翻到刚才老师讲的那一页。我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王建国出现在了我们班门口。他的脸色很难看。“荆禾,你出来一下。
”我放下笔,站起身。张少桀的座位是空的。他的跟班也都不在。
我跟着王建国走到走廊尽头。“今天的事,是你举报的。”他用的是陈述句。“是。
”我承认。“为什么?”“我路过,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我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路过?
”王建国的眼神很锐利。“是。”他沉默了。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可信度。半晌,
他叹了口气。“张少桀家里有点背景。他父亲是市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试探。上辈子的我,
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吓得手脚冰凉。但这辈子的我,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直接来找您。”“因为我知道,只有王主任您,才不会在乎他父亲是谁。
”这句话,是实话。也是一把梯子。我亲手递给了王建国。他愣了一下,随即,
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可以称之为“欣慰”的表情。“行了。
”他摆摆手,“这事学校会处理,你不用管了。回去好好学习,马上就高考了。
”“谢谢主任。”我转身,离开。身后,王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后在学校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直接来找我。”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好。
”我没有回头。晚自习的铃声响彻校园。我的手机在课桌里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
来自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号码。我爸,荆远山。“晚上给你打电话,有事。”简短,命令式,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我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张少桀的家长,
动作比我想象的还快。前世,也是这样一条短信。然后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电话。电话里,
荆远山没有问我任何缘由,只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惹是生非”,
命令我立刻去给张家下跪道歉。因为张少桀的父亲,卡住了他一个工程项目的小审批。
为了那个审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一次,我去了。我跪了。
但那个项目,他最后还是没拿到。而我,却成了整个青野市的笑柄。九点半,晚自习结束。
我没有在学校食堂吃饭。我走出校门,绕到后面一条小巷。花五毛钱,
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白面馒头。这是我今天的晚饭。我一边啃着冰冷干硬的馒头,
一边往学校附近那个廉价的出租屋走。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准时在十点钟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我停下脚步,靠在路灯杆上。深吸一口气。然后,
按下了接听键。在接通的瞬间,我同时按下了录音键。“喂?”“你个死丫头!
你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好事!”荆远山熟悉的咆哮,从听筒里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你是不是疯了?你去招惹张少桀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爸是谁!”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
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人家张总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说他儿子被学校记了大过,就因为你!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张家给人道歉!”“我不去。
”我说。我的声音很平静。电话那头,有瞬间的死寂。荆远山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变得阴冷,“你敢再说一遍?”“我说,我不去。”我重复道,
“是他欺负同学,被主任抓了,不是我的错。”“我不管是谁的错!”荆远山彻底被激怒了,
“我告诉你荆禾,你要是不去道歉,这个月开始,你一分钱生活费都别想拿到!
你就饿死在学校算了!”威胁。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威胁。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狰狞的表情。我笑了。笑声很轻,但通过电流,清晰地传了过去。
“爸。”我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委屈。“你一个月就给我三百块。
上个月,柳阿姨就以乐乐要买东西为由,从我这里拿走了五百。这个月还没过半,
你就要断我的生活费。”“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确定,要为了张家的面子,
让你亲生女儿饿死在学校吗?”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寂。这一次,
是夹杂着震惊和心虚的死寂。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懦弱的我,会把这笔账算得这么清楚。
更没想过,我会用这种方式,反问他。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我还要上晚自习,先挂了。
”说完,我直接按下了挂断键。世界清静了。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保存好的,
时长一分三十秒的录音文件。这就是我的第二把刀。它将用来斩断,我和那个所谓的“家”,
最后一丝血缘牵绊。3出租屋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坐下。房间很小,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霉味。这里是我的避难所。也是我的牢笼。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录音文件,戴上耳机,又听了一遍。荆远山的声音,冷漠,自私,
充满威胁。我的声音,平静,清晰,逻辑分明。很好。这是完美的证据。一个父亲,
如何为了利益,逼迫女儿去死。我将文件加密,上传到了一个云端网盘。做完这一切,
我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对抗原生家庭,比对抗校园霸凌,更消耗心神。
因为他们总试图用“血缘”和“亲情”来绑架你。但我的血,上辈子早就被他们吸干了。
现在流淌在我身体里的,是冰。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天还没亮。我没有去学校。我需要钱。
立刻,马上。靠荆远山那点可怜的、随时可能被断掉的生活费,我活不到高考。我必须自救。
我坐在黑暗里,大脑飞速运转。我现在拥有什么?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十年的未来记忆。
还有……对未来几年高考题型的模糊印象。足够了。我前世虽然高考失利,但后来为了生存,
做过很多工作。其中之一,就是在一家辅导机构当了三年的高中数学老师。
我对高中的知识点,了如指掌。尤其是数学。这个年代,家教还是一个新兴行业。
一对一的家教,更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在青野市这种三线小城。
我的目标很明确:找到一个愿意为“精准提分”付出高价的家长。地点我也想好了。
“翰林华府”。青野市最高档的小区。那里的业主,非富即贵。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最在乎的就是子女的教育。我翻出衣柜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白衬衫。洗得有些发黄,
但至少干净。我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整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可靠一些。
镜子里的女孩,面黄肌瘦,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我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纸盒子。里面是我存了很久的“应急资金”。一共是二十七块五毛。
我拿出二十块,在路边摊买了一份还算丰盛的早餐。一碗豆浆,两个肉包子。吃完饭,
我花了五块钱,去打印店打印了十几份简单的个人简历。简历上,
我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学校。只写了:重点高中在读生,数学单科年级第一,
有独特的解题技巧,能精准预测高考题型,目标是帮助学生在短期内冲刺140分。
“精准预测高考题型”这几个字,我特意加粗了。我知道,这是最大的诱饵。
剩下的两块五毛钱,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支笔。然后,我坐上了去翰林华府的公交车。
翰林华府的门禁很严。我进不去。我没有硬闯。我站在小区门口的树荫下,等着。九点左右,
陆续有业主开车或者步行出来。我观察着每一个人。寻找我的目标。
一个穿着讲究、面带焦虑的中年女人,独自一人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接着电话,
语气很不耐烦。“……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不开窍!数学成天考个七八十分,我有什么办法?
请了两个老师了,都没用!下周期中考试,再这样下去,他连个二本都考不上!”就是她了。
我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在她挂断电话的瞬间,我拦住了她的去路。“您好,女士。
打扰一下。”女人警惕地看着我。“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一名家教。”我递上我的简历,
“我或许可以解决您儿子的数学问题。”她瞥了一眼我手里的传单,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又一个骗子。走开。”“我不是骗子。”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可以在十分钟内,证明给您看。”“您儿子是不是在学《数列求和》这一章?
他是不是对裂项相消法和错位相减法,总是搞混?”女人的表情,从不屑变成了惊讶。
“你怎么知道?”“因为这是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的必考点和难点。
也是大部分中等生成绩上不去的坎。”我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他上一张数学卷子,
大题的倒数第二题,就是一道数列题,他只拿了步骤分,不到三分之一。”女人彻底震惊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说过,我能精准预测考点。”我收回简历,语气平静,“我只需要一次试讲的机会。
如果半小时内,我不能让您儿子明白最困惑他的那个知识点,我分文不取,立刻就走。
”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恳求。只有自信。这种自信,震慑住了她。
她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她咬了咬牙。“行。跟我来。”“就给你半小时。
”我跟着她走进翰林华府。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我知道,我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开始真正偏离那份该死的剧本了。她的家很大,装修得很豪华。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正戴着耳机,在客厅打游戏。“周涛!”女人怒吼一声,
“把你的游戏给我关了!”男孩不耐烦地摘下耳机。“又干嘛啊妈,烦不烦!
”“这位是新来的家教老师。”女人指着我,“你跟她去书房,半个小时。
”男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嗤笑一声。“就她?还没我大吧?妈你又从哪找来的骗子?
”“她说她能让你考到140。”“哈!”男孩笑得更大声了,“她要是能让我考140,
我就把数学卷子吃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我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问。
“an = 1 / (n * (n+1)),求Sn。会吗?”男孩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道题,正是他上次考试被扣了八分的题。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当然会!”“那你说,
怎么求?”“就……就那么求啊……”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笑了笑。“跟我来书房。
”我率先走向书房。“我教你。”半小时后。我从书房出来。女人正焦急地等在客厅。
她看到我,立刻问:“怎么样?”我没说话。书房里,传出男孩兴奋的声音。“妈!我会了!
我真的会了!原来这么简单!”他拿着草稿纸跑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你看!
裂项相消!太牛了!这个老师太牛了!”女人看着草稿纸上清晰的步骤和最终的正确答案,
又看了看自己儿子发亮的眼睛。她终于相信了。她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敬畏。
“老师,您怎么收费?”我伸出三根手指。“一小时,三百。”女人愣住了。这个价格,
在当时的青野市,是天价。“另外,”我补充道,“我只在周末有时间。一次两小时,
当场结算。”我没有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我知道,她别无选择。
她看着自己儿子期盼的眼神,咬了咬牙。“好!三百就三百!”她立刻从钱包里,
数了六百块钱,递给我。“这是今天的课时费。老师,下周六,还请您务必过来!
”我接过那六张崭新的、带着温度的钞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是我重生以来,靠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六百块。距离我“撑到高考”的目标,
又近了一步。走出翰林华府的时候,阳光正好。我攥着那六百块钱,
感觉像是攥住了自己的未来。我没有立刻回家。我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给自己买了一双新鞋。然后,走进一家肯德基,点了一份全家桶。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个人,慢慢地,把所有的炸鸡、汉堡、薯条,全部吃完。吃到最后,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难过。只是因为,我太久,
太久没有吃饱过了。4周末的阳光很好。我坐在翰林华府宽敞明亮的书房里,
给周涛讲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他听得很认真。不像在学校那样浮躁。周涛的母亲,
那个叫陈敏的女人,时不时会端着切好的水果和牛奶进来。她看我的眼神,
充满了尊敬和感激。她叫我“荆老师”。而不是“喂”。或者“那个死丫头”。
这种感觉很新奇。我只是凭借自己的知识,换取等价的报酬。却获得了在那个家里,
从未得到过的尊重。原来,被人当成“人”来对待,是这种感觉。很轻,但很有力。
两个小时的课很快结束。周涛拿着我给他划的重点和习题,像是拿到了武功秘籍。“荆老师,
你放心,这些题我保证全部做完!”陈敏准时把六百块钱递到我手上。“荆老师,辛苦您了。
下周……还能来吧?”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当然。”我点头,“我们说好的。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离开翰林华府,我口袋里揣着一千二百块钱。加上上周的六百,
总共一千八。我那个“赚够一千块,撑到高考”的小目标,超额完成了。但这只是开始。
我需要更多的钱。高考结束后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彻底离开青野市的启动资金。
那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回到学校,已经是周日下午。
宿舍里空无一人。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未读短信。不是荆远山。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荆老师您好,我是翰林华府12栋的业主,听陈敏介绍,
说您数学教得非常好。我女儿也上高三,数学是弱项,不知道您还有没有时间?
”我看着这条短信,嘴角微微上扬。陈敏,果然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的价值,
也知道“稀缺”的道理。她主动帮我介绍生源,既是卖我一个人情,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
把我牢牢“绑定”在她儿子的教育战车上。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力。
我回复:“周末时间已满。周三下午有两小时空余,如果您能协调好孩子的放学时间。
价格不变。”把时间定在周中,是我的一个测试。测试对方的诚意,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对方几乎是秒回。“没问题!周三下午我们请假!就这么说定了!”很好。第二个客户,
敲定。我算了算,一周两次课,一次六百,一个月就是四千八。刨去房租和基本生活开销,
到高考前,我至少能攒下一万五。足够了。足够我买一张单程票,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周一早上,我到教室时,气氛有些奇怪。
大家看我的眼神,比上次更加复杂。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恐惧。我走到座位上,
前桌的同桌悄悄回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荆禾,张少桀他……被劝退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劝退?我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个记大过处分。王建国,
比我想象的更刚。“怎么回事?”我问。“听说……那天被他们堵在储物室的那个学生,
是市教育局一个副局长的儿子。本来他不想把事闹大,结果张少桀他爸,为了捞儿子出来,
到处托关系,正好托到了那位副局长头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同桌说得绘声绘色,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沉默了。命运的齿轮,在我拨动了一下之后,
开始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疯狂转动。上辈子,张少桀毁了我。这辈子,他毁了自己。
甚至……用不上我出第二刀。这算不算,天道好轮回?我不信天。我只信,
当你手里有刀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谈论公平。手机在课桌里再次震动。我拿出来看。
是荆远山。这次不是短信,是直接打来的电话。我挂断。他立刻又打了过来。我再次挂断。
第三次,我直接关了机。我不想听他的咆哮。也不想听他的哀求。他为了自己的项目,
可以逼我去下跪。现在,项目因为张家的倒台,估计也黄了。
他大概是想让我再去求求王建国?或者那个素未谋面的副局长?可笑。
他永远都只会把问题推给别人,永远都学不会自己承担后果。下课铃响了。我走出教室,
准备去食堂。今天,我要吃一份六块钱的红烧肉套餐。刚走到楼梯口,
一个人影拦住了我的去路。不是荆远山。是乔乐乐。我的好妹妹。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连衣裙,
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和这所普通高中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身后,还站着她的母亲,
我的继母,柳春芳。她们怎么会来学校?我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迅速笼罩心头。5乔乐乐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她死死地盯着我,
仿佛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荆禾,你现在长本事了啊。”她开口,声音尖利。
“敢不接爸的电话了?你以为你翅膀硬了?”柳春芳站在一旁,抱着手臂,
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的脸上,是那种我看了十几年的,伪善的笑容。“小禾啊,
你爸也是为你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闻不问呢?”“家?”我看着她,
轻轻重复了这个字。“我没有家。”柳春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乔乐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瞬间炸了毛。“你说什么?你这个白眼狼!爸养你这么大,你现在说你没有家?
”周围已经有学生开始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讨厌这种感觉。
像被放在聚光灯下展览的动物。“让开。”我说。“不让!”乔乐乐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说什么?”“钱!”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听爸说了,你在外面傍大款了是不是?赚了不少钱吧?拿出来!”傍大款?
我几乎要被这个词气笑了。荆远山就是这么跟她们形容我做家教的?也对。在他的认知里,
我这种“赔钱货”,除了出卖自己,不可能凭本事挣到钱。“我没有钱。”我说的是实话。
家教的钱,我存着,有大用。“放屁!”乔乐乐根本不信,“爸说你现在派头大得很!
连他都敢顶撞了!没钱你哪来的底气?我告诉你荆禾,我下个月的艺术班还差三千块钱学费,
你今天必须给我!”三千块。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走我辛辛苦苦攒了一个月的血汗钱。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上辈子,她也是这样,逼我交出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我不给。
她就和柳春芳一起,把我锁在房间里,不给饭吃。最后,是荆远山,亲手撬开了我的抽屉,
拿走了我的钱。那些钱,是我准备用来报一个高考复读班的。那是我的,最后一个希望。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看着眼前这张因为嫉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忽然觉得很累。和这种人纠缠,本身就是一种消耗。“我再说一遍,让开。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就不!”乔乐乐挑衅地看着我,“有本事你从我身上跨过去啊!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围观的学生,犹豫着,但没几个人离开。八卦,
显然比上课更重要。柳春芳见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天理何在啊!我辛辛苦苦拉扯这个家,继女长大了,出息了,
就不认我们了啊!”“赚了点钱,就忘了本!连自己的亲爹和妹妹都不管了!
我们找她要点钱给妹妹交学费,她就这个态度啊!”“大家快来看啊!
看看这个不孝女的真面目啊!”她的哭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戏剧化的煽动性。瞬间,
吸引了更多的人。甚至有老师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乔乐乐得意地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看你怎么办”的挑衅。这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一哭二闹三上吊。
用“孝道”和“亲情”作为武器,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进行公开的道德审判。她们笃定,
我一个在乎名声和前途的高中生,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妥协。上辈子的我,确实妥协了。
我哭着,把钱给了她们。换来的,是她们更加变本加厉的索取。但现在。
我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柳春芳。看着旁边煽风点火的乔乐乐。
看着周围那些被煽动的、充满指责的目光。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我只是觉得,很吵。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手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播放键。6手机里,
传出了清晰的对话声。先是荆远山的咆哮。“……我告诉你荆禾,你要是不去道歉,
这个月开始,你一分钱生活费都别想拿到!你就饿死在学校算了!”然后,
是我平静而清晰的声音。“……爸,你一个月就给我三百块。上个月,
柳阿姨就以乐乐要买东西为由,从我这里拿走了五百。这个月还没过半,
你就要断我的生活费。”“……你确定,要为了张家的面子,让你亲生女儿饿死在学校吗?
”我把手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人群。走廊里,
瞬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录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柳春芳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坐在地上,目瞪口呆。乔乐乐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难以置信。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任她们拿捏的我,
竟然会留了一手。周围围观的人,表情也开始变得精彩。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困惑,
再到恍然大悟。最后,所有的目光,都从我身上,转移到了柳春芳和乔乐乐身上。那目光里,
不再是指责。而是鄙夷,和看垃圾一样的嫌恶。录音播放完了。我关掉手机,放回口袋。
然后,我掏出了我的钱包。一个用了很久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帆布钱包。我当着所有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