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迷雾重重，荆棘密布一正是午后，高高挂起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沉沉，知了声却愈发恼人。
在密密麻麻写满了两页演算纸后，我终于放弃对牛顿先生的追逐，将魔爪伸向了沈老先生，
奈何今日匆忙出门，错拿了已读过多遍的书，草草翻看几页，再也静不下心来。
没有纠结太久，我找到了消遣方式。“年轻人，老身只有一把生锈的剑，面前却是千军万马，
如今我身负重伤，看你根骨奇佳，决定在死前将衣钵传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不要衣钵，给我你的财产，我愿意为你处理后事。”对面回得很快，看起来不忙。
“你好残忍。”“你值得。”“你是想失去我吗？”“我想劝你不要讳疾忌医，有病要治，
何况是脑子这种重要器官。”“你好暴躁。”“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几乎想得到她满心无语，冷着脸噼雳啪啦敲键盘的样子，
“笔芯快用完了题还有很多所以头疼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我是不是该夸你比喻用的不错？
”“你还是找不到工作吗？”“。。。。。。”很好，我扳回一城。对面并未沉默太久。
“你是做题做糊涂了吗，方便的话找盆冷水浇头上吧，
我要是找到工作了就不会还在这里跟你东讲西扯的了。”社会真残酷，
她一个985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我以后岂不是只能喝风？“我在路上。”我好惆怅，
为我看不清的未来。“什么路？”她人真好，明知我在胡言乱语还搭理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你迷路了？”“算是吧。”“我老了，跟你们年轻人有代沟。”“我人在家，
但我的心迷路了。”“还没到九点呢。”怎么就开始犯病了呢，她一定这样想。
“我没在emo，我认真的。”假的，“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路上。
”“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梗？我们玩剩下的。”“不是。”“人生路漫漫？
你这是背《离骚》有感？”“哎呀不是！”“你绝对是看什么书了。”她好懂我。“唉，
你不懂。”“你不说我怎么懂？”“我就知道，心有灵犀都是假的。”嘻嘻，真好玩。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我猜她明白了。二“我小学就不信这个了。”“好吧，我的意思是，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往前走，每时每刻都处在一个有无数岔路的路口，
正常的思维是我们应该选一条路走，但其实我们同时在走许多条路。
”我好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好像是个悖论，但就像人可以一心多用一样，
我们在同时走很多条路。”“你要不还是做个检查以防万一吧。
”“说实话我也不懂我在说什么了，我简单的大脑不足以支撑我运行这个复杂的程序。
”我是真的有点懵，脑子热热的，“给你举个例子吧，你很难过，我面前有无数条路，
其有中一条是安慰你，有一条是听你倾诉，还有一条是我接着写我的作业，
我可以同时做这些事，但同时——”“这三条加起来可能也就是无数条路中的另一条。
”“正确，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在走哪条路，连方向都不能辨认，还是挺可怕的。”“没事，
大家都不知道。”“那更可怕了。”“你好悲观。”这是讽刺吧？“你倒是挺乐观。
”我们一时无话。“知道吗，我之前挺讨厌物理里‘位移’这个概念的，我就寻思凭什么呢？
那么大块石头让我不得不绕路你非得算直线距离，
我出一趟门又扔垃圾又买东西还和邻居交流交流感情，结果我的位移是0，可太憋屈了。
”“现在呢？”不愧是她，会抓重点。“现在我觉得它之所以存在是有原因的。
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么？绕路就只是绕路而已，跟一门心思在石头上打洞的人没什么两样，
出门千万趟，回到家还是老样子，走的那么些路，跟没走一样，傻子行为。
”“你这话太偏激了。”扯，她明明比我偏激多了。“可能吧，但我一时找不到委婉的词了。
我以前也是傻子一员，但我以前乐在其中我现在不想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傻子，
但我不愿意做最傻的傻子。”“你打算怎么办？”哇塞，直击要害。“没想好。
”“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可以。”“你先别管你到底走了几条路，
你只要确定你每次选的路里面，都有一条，叫‘努力学习’，
然后在这条路上多听多看多问多记，无论多苦，都告诉自己其他的路更苦，
总有一天你能解答自己所有的疑惑，好不好？”她竟然也会当人生导师？“好。”“发了疯，
开心吗？”唉，难得的温柔，良心有点点痛哎。“神清气爽。”“去做题吧。”可恶。
“你真无趣。”“随你怎么说。但我必须提醒你，你该做题了。”“再。见。”我忿忿，
狠锤一下键盘，离线了一个多月。……三“不了，不用做了。”又有点无聊，骚扰一下她。
“？”对面依然回得很快，应该是还没找着工作，哎，可怜哪。“我改科啦！
”“没记错的话，你即将进入高二下。”“脑子不错嘛。”对面默了一瞬，还是很快回了我。
“勇气可嘉。”果然，从不饶人。“谬赞谬赞。”“彼此彼此。”一阵无语。好久不联系，
我们是有些生疏了。好伤心。嘿嘿假的。“你都不好奇我改了什么科吗？”“政史地。
”“先生果然聪慧。”“比你自然强上些许。”害，她太谦虚了。比起她，我可差太多了。
“跟得上吗？”“跟不上啊。”“......”她似乎颇为无语。很好，意满离。
四“跟不上你还这么高兴？”她终于忍不住，发来一串省略号后跟了个问号，
我几乎能想象她在那头挑眉的样子。“跟不上才有趣啊。”我趴在桌子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物化生那条路，我走得太累了，
眼前全是公式定理堆砌的墙，看不见风景。现在换条路，虽然磕磕绊绊，但至少空气是新的。
”“政史地就不是墙了？背不完的时间线，理不清的主义思潮，
还有那能把人绕晕的地理气候带。”她泼冷水的功力一如既往，
“你以为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风景秀丽的坑罢了。”“那至少这个坑里的土是新鲜的。
”我强词夺理，“而且，你不觉得‘选择’本身就很迷人吗？
在所有人都觉得我该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我偏偏拐了个急弯。
这种……这种对既定路线的背叛，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在呼吸，而不是被裹挟着往前漂。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久，才蹦出一句话：“听起来很热血，但代价你想清楚了吗？
高二下学期转文，意味着你之前一年半的理科努力几乎归零，你要用剩下不到一年半的时间，
去追别人已经学了两年多的课程。这不是背叛路线，这是给自己上了强度极高的硬仗。
”“我知道。”我收敛了玩笑的语气，“前路迷雾重重，荆棘密布嘛。我知道的。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消息才过来：“看来你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嗯。跟我爸妈磨了快一个月，分析了各种可能性，查了历年数据，做了详细的计划表，
才争取到的。”我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一个月里的争吵、眼泪、失眠和无数次自我怀疑。
那些在深夜啃噬内心的恐惧——万一选错了呢？万一跟不上呢？万一高考失败呢？
——此刻都化作了键盘上轻巧的几个字。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摸着黑走一段，说给别人听，
除了增加对方的负担或者成为日后的谈资，并无太大意义。“计划表？”她捕捉到了这个词。
“对啊，从今天起到高考，精确到每天每个小时要背多少页书，做多少套题。
我把政史地三科的课本和教辅都翻了一遍，大致分了板块和时间。”我发了个文档截图过去，
“看，像不像个疯狂的赌徒，把所有筹码都押了上去？”她点开图，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又去忙别的了，或者干脆觉得我无可救药不想理我了。“做得不错。
”她终于回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虽然疯狂，但至少不是无头苍蝇。
知道最难的路是哪段吗？”“历史吧。细节太多，时间线太杂，需要构建的知识网络太庞大。
”“没错。而且历史不是死记硬背，需要理解内在逻辑。建议你找个时间轴软件，
先把中外历史大事件对标起来，建立宏观框架，再往里填细节。政治的话，
经济生活那块和你之前学的微观经济学有点联系，可以快速入手，哲学部分需要点悟性，
多看看例题解析。地理是文综里偏理的，你的理科思维或许能用上，
但人文地理部分需要大量记忆和归纳。”她一条条分析过来，条理清晰，
俨然一副资深导师的模样。我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懂？你不是理科生吗？
本科研究生都是工科啊。”“哼，”她发来一个高傲的表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当年……也是纠结过选文选理的。只不过最终向现实低头了而已。再说了，
找不到工作这半年，我把能看的不能看的书都翻了一遍，包括高中文科教材，
就当……重温旧梦，或者，寻找另一种可能性吧。”我愣住了。
原来她看似插科打诨、暴躁毒舌的背后，也有过类似的迷茫和挣扎。
她走的是一条看似安稳的理工科技术路线，却也在现实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
以至于需要到故纸堆里寻找慰藉或答案。我们都在各自的迷宫里打转，只是出口不同，或者，
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谢谢。”我由衷地说。“谢什么，随口说说。能不能跟上，
还得看你自己。”她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过，既然选了，就别回头看了。
物化生那条路，彻底从你脑子里格式化掉。现在你的世界里只有政史地，
还有那做不完的题和背不完的书。”“知道。我已经把以前的理科资料全收进箱子，
塞床底下了。”我说，“眼不见心不烦。”“明智。”她顿了顿，又问，
“那……‘位移’呢？现在怎么看？从物化生到政史地，这直线距离可够远的。”我笑了。
想起之前那个午后关于“路”和“位移”的胡言乱语。现在看来，那时的困惑并非毫无来由。
我确实在寻找一种方式，来定义自己那看似无效的努力和混乱的前行。
“位移嘛……”我斟酌着词句，“现在觉得，它衡量的是结果，是终点相对于起点的变化。
而路程，才是过程中每一步的积累。我以前讨厌它只重结果，现在觉得，
或许在某个更高的维度上，我这次看似巨大的、归零般的‘位移’，
恰恰是为了最终能有一个不为零的、指向我真正想去的地方的‘位移’。
而之前那些在理科路上绕的圈子、做的无用功，那些看似归零的‘路程’，
也许并非全无意义，它们锻炼了我的思维，让我更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不适合什么。这些，
都是无法被简单的‘位移’所衡量的宝藏。”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正在输入”。“可以啊你。
”她的回复带着惊叹号，“几天不见，变哲学家了。这番诡辩……不，这番见解，
颇有几分道理。看来政史地确实适合你，至少锻炼了嘴皮子。”“承让承让，
主要是老师教得好。”我顺杆爬。“少来。我是你哪门子老师。”她嗤之以鼻，“不过，
你能这么想，我就稍微放心点了。至少不是纯靠一时冲动。记住这种感觉，前路还长，
迷雾不会散，荆棘也不会少，但心里有盏灯，哪怕微弱，也能照着脚下几步路。”“嗯。
”我点点头，尽管她看不见。心里那盏灯，此刻似乎真的亮了一些。是她点燃的吗？或许吧，
也或许，是自己终于敢擦亮那根一直攥在手里、却犹豫着不敢划着的火柴。“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