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我是短命之象,命格却极其珍贵。八岁那年,我被送到白云观修行。十六岁归家,
一道圣旨,我成了尊贵的江贵妃。恰逢边关动荡,藩王不臣。
“得江家女者得天下”的谣言四起。我成了群雄争霸的第一目标。江山美人,美人江山。
我只当了一天的江贵妃,秦朝就覆灭了。我成了新帝的洗脚婢。1“大胆贱婢!
竟敢直视天颜!”旁边太监公公尖锐的嗓音让我回过了神来。我匆匆低头。梁朝的新帝。
竟是我的……伴读。此刻我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染血的剑尖轻挑起我的下巴。
剑上的寒意和血腥味传来,我的身体下意识地轻颤。脑子里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幕。
今日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也是我入宫为妃的第一天。原本我在昭阳殿等着老皇帝传召侍寝。
突然东南角地方火光冲天,宫女们都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被一群带刀侍卫押到了一处更大更豪华的宫殿里。宫殿的琉璃瓦上染血,
在烛火的映衬下艳丽糜烂。我看见了老皇帝僵硬冷却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尖叫,
就被人按住肩膀跪了下去。宫殿的地板上一片黏腻血腥,我的海棠色嫁衣混着血色,
呈现出的斑驳花纹。新帝梁怀安垂眸,火光映照在他染血的如玉脸庞,
眼中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感。“之衡……”我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有些无助。
我不懂为什么,一天的时间,能让眼前的人变化那么大。明明昨日入宫时,
青年还温柔地帮我簪发,和我承诺“誓死追随大小姐”。而现在。我从贵妃沦为亡国奴。
青年成了新朝最尊贵的男人。轻微的破空声响起。青年红润的唇勾起,
伴随着珠钗倒地的声音,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江惜,不要再叫朕这个恶心的名字。
”宫殿里点燃的烛火向上燃烧着,红烛一滴滴无声滑落。穿着龙纹绣样的青年,
在一片大红色里,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剑抵在了我的颈侧,
轻易划破了我的皮肉,溢出丝丝血渍。“从今夜起,记住朕的名字——梁怀安,
梁朝的十七皇子。”“因为,朕将成为你,和你们江家所有人的噩梦。”2梁怀安没有杀我。
但他杀了很多人。那天晚上,宫里的每一条路上都溅上鲜艳的红色,尸体堆成了一座座小丘。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全部都是当初梁朝亡国时为了活下来投靠了新朝的人。
而我爹江国梁,曾是梁朝大将军,后来成了新朝的威武大将军。我想起来,小的时候,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爹出门,是会被人恶意地往他的马车上面扔臭鸡蛋的。
那些百姓喊他什么来着?记忆有些遥远,我拧了拧眉。想起来了。卖国贼。“在想些什么?
”一道声音冷然从背后升起。我惊愕回头,梁怀安已经站在合拢的殿门前。他看了多久?
3我手忙脚乱地从小桌旁站起来,低下头给给他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梁怀安缓步走到我的面前,他没让我起身,只是看着我不甚熟练歪歪扭扭的行礼姿势,
冷哼了一声。我读不懂他的意思。我八岁前在将军府长大,家中只剩我一子,
爹爹娘亲对我都很宠爱,从未让我学过什么规矩。八岁以后,我被送到白云观修行,
更别提学什么规矩了,漫山遍野地跑,像只野兔。知道我又在发呆了。
梁怀安抬手掐住了我的下巴,我被迫对上他幽暗的眼眸。“江惜,
你是不是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份?
”我看到了梁怀安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无声无息摆进来的浴桶和泡脚桶。
白天内监公公的话浮现在耳边。我现在已经不是江家大小姐了,也不是江贵妃。
而是新帝寝殿里低贱如草的洗脚婢。我挣开了梁怀安的手,垂下了眼眸,“我知道。”我想,
如果是江家欠了梁怀安,欠了梁氏王朝,我是愿意在梁怀安面前赎罪的。
4梁怀安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小小的身体一点点的在往浴桶和泡脚桶里装水。
泡脚桶的水先装好,我端到床边。梁怀安走过来,沉默地坐在了床边。
我人生中第一次伺候人,完全没有经验,只能学着以前梁怀安给我洗脚的样子。
宫殿里安静极了,一时只能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
我磕磕绊绊终于把梁怀安的长靴和袜子脱下。手还未碰上梁怀安的脚,
泡脚桶先被梁怀安给踢撒了。水哗哗的流了出来,还把我半个身子给打湿了。我蹲在地上,
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脾气,朝梁怀安怒吼了一声,下意识地喊了他的名字。“沈之衡,
你又发什么疯啊?”梁怀安听着我对他熟悉的语气,眉尾轻挑,
攥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手指挑开我脸上的发丝。“江大小姐,
好像不会做洗脚婢。”我不服气的瞪他。“我怎么不会!这些事情我看你干过。
”以前不论是在江家还是在白云观,夜里洗脚的事情,都是梁怀安一手帮我包办的。
梁怀安静默了一瞬,显然也是想起了这件事。他冷哼,突然抬起双手把我推倒。
我整个人陷进了锦被里,有点懵。梁怀安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脸上带着寒意。
“江大小姐可能不知道。”“男子的洗脚婢和女子的洗脚婢,可不一样。
”我正想要反驳他有什么不一样。梁怀安人已经俯身下来。口鼻间充斥着浓到发腻的龙涎香。
我腰间的系带被挑开了。梁怀安压下来的瞬间,我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手指扯住了他的头发。“梁怀安,你不能这么干!”青年濡湿滚烫的的唇在四处作祟,
梁怀安感到头皮刺痛,我的手腕被他束缚着高举过头。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
“梁怀安,你混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了……”这句话,
成功的让梁怀安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喘息着从我的颈脖间抬起头来,
手掌毫不留情地掐住了我的脸。梁怀安的丹凤眼弯了起来,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冰冷的手指在我的脸侧流连徘徊,像是一条冷血的蛇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该从何下口。
我看着梁怀安,眼睛一眨,眼泪又掉下来了。温热的泪水砸在梁怀安的手背上,
开出了一朵小水花。梁怀安晦暗不明的眼眸盯着那滴泪,最终缓缓抬手到唇边,
一点点舔干净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蹭上我的眼睫,突然发出压抑的低叹。
“大小姐喜欢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当时,
大小姐绣的香囊还是我帮忙送出去的。”我蹬他,“你——”察觉到我不安的视线,
梁怀安勾起唇角。他低头,发丝如瀑般撒在我的肩上。我的脖子一痛。感觉到了我的挣扎,
梁怀安呼吸加重,加大了力度。我痛得半边肩膀都发麻了,
骨子里的不认输让我也低下了头张开了嘴。在我咬上梁怀安的那一刻,
梁怀安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后脑勺。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锦被上,两道交叠的身影,远远看去,
倒真有点像缠绵悱恻的交颈鸳鸯。梁怀安染血的唇擦过我的发顶,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江大小姐,你给我听好了。”“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知道吗?”“亡国奴、暖脚婢,
是没有资格谈爱的。”“你这辈子,都要为你们江家,你父亲江国梁做的错事赔罪!
”红绸帐暖,杜鹃啼血。夜还很漫长。5我是被梁怀安早起上朝的动静给吵醒的。
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侍奉梁怀安更衣洗漱。殿内一片寂静。我起身起得急,脑袋眩晕,
额头一下子撞到了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梁怀安背对着我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停滞。
掌事姑姑站在一旁,看着我刚睡醒的样子眼里划过一抹鄙夷。谁也没有想到。新帝登基,
宠幸的第一个女人竟然是个没名没姓低贱的暖脚婢。但也因着这样,
许多宫女们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她们想着有一就有二,
哪天她们也可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掌事姑姑殷勤地向梁怀安行礼,
瞟了一眼我在的位置,“陛下,可需要安排避子汤?
”梁怀安垂眸看着眼前的掌事姑姑没有说话。掌事姑姑被盯的一时哑了声,脸色白了下来。
眼前这位,可是刚从尸山血海中出来的。但碍着规矩,掌事姑姑还是强撑着开口,“陛下,
按规定,没名分被宠幸的女子都应该服下避子汤。”梁怀安拧眉,回头看向我。我侧开脸,
躲开他的视线。“她不用喝了。”“我喝。”两道声音重叠响起。宫女们都低下了头。
梁怀安低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意味不明,最后甩袖离开。“你找死,随你。”梁怀安一走,
掌事姑姑气焰立马上来了,一碗早已备好的乌黑发臭汤药被递到我的面前。“快快喝了。
”掌事姑姑在一旁用手帕捂住嘴巴,皱眉催促。我看着汤药上倒映着自己憔悴的脸庞,
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端起碗仰头把药喝尽了。碗刚放上托盘,掌事姑姑又出声了,“慢着。
”她上前以挑剔的目光打量我的全身,在看到我身子上交错斑驳的红痕时,
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嫉妒。掌事姑姑挥了挥手,“再来一碗避子汤。”闻言,
后面的小宫女面露难色,她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我毫无血色的脸,有些迟疑。“姑姑,
太医院那边说,这避子汤药性很烈,一次一副,不能贪多。”掌事姑姑冷笑一声,
转身给了那小宫女一巴掌。小宫女眼看着比我还要小上两岁,被打了,惶恐地跪在地上。
掌事姑姑面露凶光,“我让你去再取一碗,没有听见吗?
”“这避子汤本就是给那些身份卑贱使的,金尊玉贵的娘娘们可用不上,
就是为了来防那些妄图一步登天,母凭子贵的贱婢。”小宫女诺诺连声,按着去办了。
面对掌事姑姑刺耳刻薄的话,我没多大反应。我本来也不想生下梁怀安的孩子。至于梁怀安,
他应该比我更加不想。毕竟同我亲热,都只不过是梁怀安为了恶心膈应我的手段。
一碗新的避子汤又被端了上来。掌事姑姑假笑,“姑娘,请吧。”我依旧端上来一饮而尽。
只是这次放碗的时候手有些不稳,把碗给摔碎了。一股酸辣腥涩的气息从胃里翻涌到喉间,
我捂住嘴巴咳了起来。刚喝进去的避子汤又吐出来了一大半,地上一片污秽。
掌事姑姑在旁边气的跳脚。但我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从嘴里咳出来的不再是漆黑的汤药,而是粘稠温热的血。我整个人脱力,头往前栽去。
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期盼着的晕倒终于实现了。6再醒来的时候,我看着床幔,
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胃里一片灼烧,喉间苦涩。
门外一阵风带来了丝丝缕缕的龙涎香。是梁怀安的味道。我眼睫微颤,闭上了眼睛。
听脚步声,好像不止梁怀安一个人。梁怀安的声音冷到极点。“张太医,
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人昏睡了一整天都还未转醒?
”被问到话的张太医低垂着头,不敢往床榻的方向看一眼,后背冷汗直流。“这……皇上,
这位姑娘她服用了两剂避子汤,大伤元气,
她本来身体就已经很虚弱……而且……而且……”在梁怀安越来越冷的眼神里,
张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小。梁怀安转头看向床榻上还在昏睡的人,下颚绷直,“而且什么,说!
”张太医的腰更弯了,他朝梁怀安举起双手。“陛下,此女脉象虚弱,体内中毒,
恐命不久矣啊。”殿内一片死寂。良久,梁怀安微哑的声音响起,“今天的事情,
朕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张太医惶恐,“臣明白。”梁怀安合上眼,挥了挥手,
“退下吧。”宫殿里又安静下来。我躺在床上,攥紧了手掌,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脑海中思考着梁怀安和张太医刚才的对话。中毒?我从小体弱多病。
家中府医只道是我打娘胎里就带来的毛病,从未说过中毒之事。张太医是太医院院首,
医术最为高超,他的诊断必然没有问题。那我就是中了毒。可这毒从何来,
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何梁怀安听到我中毒的事情没有一点惊讶?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躺在床上,思绪烦乱,忽然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臂圈住了我的腰,
把我抱入怀中。我的身体一僵,是梁怀安。他和衣躺在了我的旁边,倦怠的闭上了眼睛。
我艰难的控制着呼吸,心跳的有些快。过往的十六年岁月里,
无数个暴风雨夜和因身体病痛无法入眠的夜晚,梁怀安都是这样轻哄我入睡的。
爹娘从小就告诉我,要把梁怀安当家人,要对他比家人还要好。所以在我的眼里,
梁怀安不是我的侍卫,他更像是我的半个兄长。可一朝巨变。梁怀安撕破了平静的假面。
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梁怀安说,是爹爹为了活下来投靠了新帝,是江家背叛了梁氏王朝。
可是。我坚信,爹爹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如今我被梁怀安困在昭阳殿,见不了任何人,
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要想办法,和爹爹见上一面。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缓缓的睁开眼,视线落在梁怀安的脸上。近在咫尺间,
我才发现短短几日,他变得憔悴了许多。即使是睡着了,眉间的褶皱也不曾松动。
我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压下了想要为他抚平那抹痕迹的冲动。梁怀安,大仇得报,
你不应该快高兴起来吗?为什么,睡梦中的你,好像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7离开昭阳殿的机会,比我想象中来的还要快。梁怀安要娶妻了。新帝的封后大典,
举国同庆,宫里上上下下都为此忙碌着。昭阳殿的宫人大多数都被调往了别处。
梁怀安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这里了。昭阳殿冷清了下来。
却是我进宫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时候。在又有姑姑来调人的时候,
我偷偷摸摸的混进了里面。没想到还真被我成功了。看着身后的昭阳殿,
我思考着自己应该去哪里。出宫要铭牌,肯定是出不来了。只能在宫里打探打探消息,
天黑之前赶回昭阳殿。却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从始至终都在梁怀安的监视之下。
……“陛下,江小姐她出了昭阳殿,现在在御花园徘徊,她好像在打探江家人的消息。
”梁怀安桌前摆满了奏折,批阅的笔尖停顿,在纸上晕染出一团污渍。他露出了冷笑,
“既然她那么想出去,那你就安排个人,让她去和家人团聚吧。”8我在宫里迷路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有些心急。经过御花园荷花池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两个太监的对话。“哎,你知道江家吗?”“那个通敌叛国的江家?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谈话的两个太监余光看见我停下来的身影,对视一眼,继续说道。
“我刚刚听说的,前几日陛下下旨,把江家的女子充妓,男子流放,
江国梁和他夫人一家全部下了诏狱。”“听说,等大典过后就要拉去问斩了。
”我的脸唰地白了下来。诏狱。那个地方,我听说过,是最严厉酷刑的地方,
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人。爹娘怎么可以被关在那里!我抓住路过的太监宫女,一路问了过去,
把身上的首饰都用完了,终于找到了诏狱的位置。诏狱的大门敞开着,
路上我没有遇到一个看守的人。可我已经来不及思考这里的诡异之处,
来的路上脑海中划过种种猜想,只觉得为见到爹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直到我终于在最后一间牢房里面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心才终于落到实处。爹娘还活着,
太好了。我急忙上前,抓住了栏杆,一开口,泪已决堤。“爹爹,娘亲。
”角落里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位老人缓缓张开了眼睛,
连日来的牢狱之灾让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头发一片花白。爹爹最先醒过来,
他看向我,眼睛亮起来,嘴里还喊着我的小字。“宸玉,是我的宸玉吗?”我眼眶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