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节：身份迷雾我妈叶蓁咽气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嘴唇哆嗦着，
吐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念念……把我……送回旧风新巷，
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她闭上眼时，
手心里还紧紧捏着一把小小的、已经锈蚀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灯塔”字样。
旧风新巷。这个名字我听了二十三年。它是我童年所有睡前故事的背景板，
是我妈叶蓁精神世界里唯一干净明亮的乌托邦。她说那里的青石板路下雨天会唱歌，
说巷子尽头那棵老槐树开花时香飘十里，说镇子东头曾有个废弃的灯塔，
是她和小伙伴的秘密基地。她描绘得那样细致，以至于我闭着眼都能画出那小镇的地图。
所以，当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枣红色骨灰盒，
真正站在刻着“旧风新巷”四个大字的古旧牌坊下时，我没有丝毫陌生感。
牌坊右边第三条巷子，叫“听风巷”，没错，我妈说过，因为窄，风过时有呜呜的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盒子走了进去，打算先找个老人问问老槐树的具体方位，
或许还能遇到认识我妈的旧识。听风巷口坐着几个纳凉的老人，穿着靛蓝的布衫，摇着蒲扇。
我挤出一个礼貌的笑，上前：“爷爷奶奶，请问一下，叶蓁家以前是在这附近吗？
我是她女儿，想把她……送回来。”“叶蓁？”几个老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换了一下，
满是沟壑的脸上统一地浮现出纯粹的茫然。坐在最中间，
看起来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爷子摇了摇头，蒲扇指向我：“姑娘，你找错地方了吧？
我们这儿，没听说过有叫叶蓁的人。”我的心猛地往下一坠。“不可能，”我声音有点发急，
把怀里的骨灰盒抱紧了些，“我妈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她叫叶蓁，树叶的叶，
‘其叶蓁蓁’的蓁！她说家就在老槐树旁边！”“老槐树？”另一个老太太眯着眼笑了，
带着点怜悯，“姑娘，咱们这镇子，就镇口有一棵老槐树，年纪是挺大了，
可旁边从来没住过姓叶的人家。你是不是……记混了？”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不可能记混。这是我生命里刻得最深的记忆。我不死心，又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逢人便问。
杂货铺的老板、在井边洗衣服的妇人、领着孩子走过的年轻母亲……我问了不下十个人。
他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先是茫然，然后是否定，接着看我执拗地站在那里，抱着骨灰盒，
一遍遍描述我妈的样子——齐肩发，左边眉梢有颗小痣，说话声音很温柔，
还会唱这里的民谣——他们的眼神里便开始掺杂进别的东西。怀疑，警惕，
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好像我是什么带来不祥的疯子。“真的，我不骗你们！
”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妈连你们镇子哪里墙根下长着什么草都跟我说过！
她说‘拾光街’的麻石下面夏天会冒出薄荷，
说‘望河居’后墙的爬山虎底下藏着一个石雕的小貔貅！
”当我准确无误地说出这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细节时，对面那个刚才还和蔼指路的大婶，
脸色骤然变了。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半步，眼神锐利地上下扫视着我，
语气又冷又硬：“你这姑娘怎么回事？都说了没有！你妈肯定是记错了！或者你找错地方了！
我们这儿同名的地方多了去了！”她不再理我，转身快步走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惹上麻烦。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头顶，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抱着骨灰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一个两个人说不认识，可能是巧合。所有人都说不认识，
连我抛出这些本地人才知道的细节后，他们依旧是断然否认，甚至反应更加激烈？这不正常。
我妈的存在，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个她深爱的小镇上，彻底抹掉了。
就在我站在街心，被一种巨大的荒诞和孤立感包围，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刚才那个脸色大变的大婶。
“你就是那个到处找叶蓁的人？”男人开口，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我是镇办公室的，
姓陈。姑娘，我们查了镇上最全的族谱，从清朝开始记录的，所有在册的住户，
包括外嫁出去的女儿，都登记在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怀里的骨灰盒上，
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白纸黑字，”他加重语气，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上面，根本没有一个叫‘叶蓁’的人。
”他拿出一本厚重、纸页泛黄发脆的线装书，在我面前哗啦啦地翻开，
手指点着其中一页密密麻麻的人名。“你看清楚了。这一支，姓李。这一支，姓王。这边，
是陆家的……”他的手指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墨迹陈旧，排列规整，“你自己找，
看看有没有‘叶蓁’这两个字。”我的视线模糊地跟着他的手指移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没有，真的没有。那些竖排的繁体字里，根本找不到我母亲的名字。
那一笔一划，都像是烧红的铁钎，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是我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我妈临终的嘱托是假的？她二十多年的回忆是编的？
那我这怀里的骨灰盒，该何去何从？陈主任合上族谱，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性：“姑娘，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也没有你要找的地方。
你母亲……恐怕是记错了。”他和大婶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像一颗被遗弃的棋子。记错了？我低头看着怀里的骨灰盒，冰凉的触感透过红木传到掌心。
妈，你听到了吗？他们说没有你这个人。你心心念念的故乡，不认你。也不认我。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抱着这无处安放的骨灰盒，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偌大的古镇，青石板路蜿蜒，炊烟袅袅升起，一片祥和，却唯独没有我和我妈的立锥之地。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无助感压垮时，
旁边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迟疑地响起：“那个……你没事吧？”我抬起头，泪眼模糊中，
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毛衣的年轻男人站在几步开外，眉头微蹙，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
是一种探究和犹豫。他指了指我怀里的骨灰盒，
声音放轻了些：“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你说你妈妈，叫叶蓁？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他沉默了几秒，
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才开口：“我叫陆屿，在前面开了家小民宿。”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那些看似在忙碌，实则余光都瞟着我们这边的街坊，压低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
要不……你先跟我来店里坐坐？”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跟上了他的脚步。此时此刻，
任何一个表示出一点点善意和可能线索的人，都是我溺水中能碰到的唯一浮木。
他的民宿不大，但很干净，有个种满花草的小院子。他给我倒了杯热水，在我对面坐下。
“你说你妈妈是旧风新巷的人，”陆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但所有人都说不认识。
”“对！”我急切地强调，“可我知道的就是这里！我妈连哪里墙皮脱落了一块都告诉过我！
”陆屿的手指在木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沉吟了片刻。“族谱上确实没有名字，
”他慢慢地说，“但是……”他这个“但是”，让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大概三十年前，镇上确实发生过一件事。不是集体搬迁，
是……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火，烧掉了镇子边缘的一片老房子，包括档案室的一些早期资料。
后来重建，有些记录可能就……不那么全了。”大火？我愣住了。我妈从未提起过什么大火。
“而且，”陆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
“你刚才提到的‘灯塔’……”我猛地想起手心里一直攥着的那把锈钥匙，赶紧摊开手掌。
“对！灯塔！我妈说过！她还留了这把钥匙！”陆屿的目光落在那把小小的铜钥匙上，
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他的喉结滚动，再抬头看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东西，
震惊，恍然，还有一丝……怜悯？“那个灯塔，”他吸了口气，
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因为山体滑坡的隐患，
被彻底封死了入口，废弃不用了。镇上几乎没人再提它。”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
抛出了一个彻底打败我认知的事实。“官方记录里，灯塔的钥匙，早在封闭那天，
就全部收回，统一销毁了。”“你手里这把，”他盯着我掌心的铜钥匙，声音干涩，
“理论上，根本不应该存在。”嗡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族谱上没有名字。
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一场被隐瞒的大火。一把本应被销毁的钥匙。我妈叶蓁，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让我回来的这个“故乡”，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看着掌心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灯塔”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诡异的光。
第二章：线索疑云钥匙在我手心里突然变得滚烫。“全部销毁了？”我盯着陆屿，声音发紧，
“你确定？”陆屿的脸色在民宿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重重点头：“镇志上有明确记录，因为怕孩子贪玩进去出事，封塔当天，
三把备用钥匙当场熔毁。主钥匙由当时的负责人保管，后来……据说也遗失了。
”他目光落在我掌心的铜钥匙上，锈迹斑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你这把，
是哪里来的？”“我妈留下的，”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她攥在手里，
直到最后。”我们俩同时沉默下来，空气里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这把本不该存在的钥匙，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穿了“集体遗忘”的谎言，
露出了底下幽深的洞口。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回到陆屿给我安排的二楼小房间，
抱着骨灰盒坐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钥匙销毁”和“三十年前那场大火”。
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还有我妈的“被消失”，绝对有关联。凌晨三四点，实在口干舌燥，
我轻手轻脚下楼倒水。经过陆屿房门口时，却隐约听到里面压低的通话声。
“……她手里有钥匙，对，
就是那把……”“我不知道她到底还知道多少……”“……再查查，
当年叶蓁……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握着水杯的手指僵住。
他在跟谁汇报？他在怀疑我？还是在套我的话？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
陆屿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餐，神色如常，甚至带着点关切：“没睡好？”我盯着他的眼睛，
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却没有成功。“嗯，有点认床。”吃饭时，
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陆屿，你昨晚说的大火，烧掉的是哪片房子？
档案室具体损失了什么资料，还有记录吗？”他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随即摇头：“太久了，记不清了。我也是听老辈人提过一嘴，档案室烧了，
很多老底子都没了。”他在撒谎。我几乎能肯定。他昨晚通话里提到的“再查查”，
分明显示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白天，我借口想在镇上逛逛，熟悉环境，
抱着骨灰盒出了门。我能感觉到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巷口晒太阳的老人，井边洗菜的女人，
甚至连跑闹的孩子，在我经过时都会安静一瞬。他们都在监视我。我凭着母亲故事里的记忆，
朝着镇子东头，灯塔应该在的方向走。越往东，房屋越稀疏，行人越少，
一种荒凉感弥漫开来。就在我以为快要看到海岸线时，一个身影拦在了路前。
是昨天那个镇办公室的陈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拎着个鸟笼，像是晨练遛鸟偶然碰上。
“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边再往前走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荒得很。
”我抱紧骨灰盒：“随便走走。”“哦，”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盒子，
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有些地方，年头久了，
不太干净，外人还是别乱走的好，不安全。”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是东边，
路不好走，以前还塌过方，出过人命。”我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谢谢陈伯提醒，我就看看风景。”他没再说什么，拎着鸟笼与我错身而过。
就在擦肩的瞬间，他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撂下一句：“姑娘，听句劝，拿着你妈的东西，
赶紧走吧。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我猛地转头看他，
他却已经晃着鸟笼，哼着不成调的戏曲，慢悠悠走远了。回到民宿，我反锁了房门，
心脏还在狂跳。陈伯的警告，陆屿深夜的电话，
无处不在的监视……这个镇子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我打开随身的背包，
想拿出母亲的日记本再看看，却猛地发现——东西被人动过！我有个习惯，
日记本和几件母亲的小遗物，我用一块特定的方巾包好，放在背包最底层，
方巾的系扣方式很特别。现在，系扣松了，虽然东西一样没少，但位置有细微的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