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仿佛天空在痛哭。我蜷缩在 302 室的衣柜里，
手指机械地抠着柜门上的婚纱照划痕，那道细长的裂缝恰好穿过林茉莉的笑脸。茉莉，
我的妻子，已经离开三个月了。她的离去，与整个世界的崩塌几乎同步。整个碧水湾小区，
曾经住着六百多户人家，现在只剩我一个男人。那场突如其来的流感，
以惊人的速度夺走了所有男性的生命，除了我。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每天晚上都在我的梦中回响。衣柜外，
雨水敲打着窗户的声音与客厅墙上的挂钟滴答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节奏。
我已经在这个衣柜里躲了三个小时。今天是周四，按照碧水湾新的规矩，
周四晚上是社区会议的日子。我掏出手机，
鉴于人类延续计划进入第三阶段，本周接触权抽签已完成。本周获得接触权
的是 12 栋 301 室苏媛女士。请各位业主遵守规则，不得干扰。
违者将被剥夺未来抽签资格。
——周岚碧水湾物业主任我的胃部一阵抽搐。接触权，
这个荒谬的词汇在过去两个月里已经成为碧水湾的核心制度。作为唯一的男性幸存者，
我被赋予了人类希望的头衔，同时也沦为了一件公共财产。
楼道里传来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我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我的门前停了下来，紧接着是门铃声。李先生，开门。我是周岚。
物业主任周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官方腔调。她四十出头，身材高挑，
总是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刻意营造的古典韵味。我深吸一口气，
从衣柜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门前。门一打开，周岚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髻，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又躲起来了？她冷笑一声，径直走进屋内，这是今天的营养汤，趁热喝。
我接过汤碗，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每天，周岚都会给我送来各种营养餐，
声称是为了保持我的健康。起初我毫无戒心，直到有一天，
我发现自己在喝完汤后总是异常疲倦，甚至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谢谢，我待会儿喝。
我把汤碗放在茶几上。周岚的目光在屋内扫视，最后落在卧室门上。今晚苏媛会来，
我希望你能配合。她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低，眼神却异常锐利。我没有回答。
自从那场灭绝了男性的流感过后，碧水湾小区就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
由周岚和几个业主代表统治。她们制定了一系列荒谬的规则，
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接触权抽签制度。李先生，周岚突然靠近，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古龙水和消毒液的气味，你知道，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后退一步，试图保持距离。
人类的未来不应该建立在剥夺个人自由的基础上。周岚轻笑一声，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走到客厅的穿衣镜前，慢条斯理地涂抹起来。自由？
在当前情况下，这是一种奢侈品。她涂完口红，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然后突然转身面对我，
李先生，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这句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我沉默不语，
看着她走向门口。哦，对了，周岚在门口停下，回头看我，
林医生说你明天需要去做常规检查。九点钟，别迟到。门关上后，我立刻冲到茶几前，
抓起那碗鸡汤倒进了马桶。这已经成了我的日常习惯——周岚送来的食物，一律倒掉。
我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冒险喝下那些可能掺了药的东西。我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整个碧水湾小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中，曾经热闹的花园现在空无一人。
远处的 12 栋楼前，几个女人撑着伞在交谈，不时往我所在的方向张望。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那是我和茉莉的婚纱照，拍摄于三年前。
照片中的茉莉笑靥如花，手中捧着一束白玫瑰，而我紧紧搂着她的腰，
仿佛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切都变了。茉莉是在流感爆发初期离开的。当时，
媒体还称之为异常感冒，没人预料到它会演变成一场针对男性的灭绝性灾难。
茉莉在发病后第三天就离开了人世，而我，却在高烧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当我从医院康复回到碧水湾时，整个小区已经变了样。所有的男人都死了，
留下的女人们开始组建自己的秩序。楼道的镜子上，电梯间的墙壁上，
到处都用口红写着同一句话：人类希望。起初，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周岚带着几个业主代表敲开我的门，宣布了那个荒谬的人类延续计划。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次的敲门声轻柔而犹豫，与周岚的强势截然不同。
我警惕地走到门前，通过猫眼往外看。是苏媛。苏媛，12 栋 301 室的住户，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据说是个设计师。她丈夫在流感中去世，留下她一个人。
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但碧水湾的流言说她总是独来独往，很少参加社区活动。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苏媛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瓶红酒。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头发微湿，似乎刚刚淋了雨。没有浓妆艳抹，
却有一种清冷的美。李先生，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我可以进来吗？
我侧身让她进门，同时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
我已经学会了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苏媛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室内的陈设，
最后停留在墙上的婚纱照上。她很美。她轻声说。谢谢。我简短地回应，
保持着距离。苏媛举起手中的红酒。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聊聊。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去厨房拿了两个酒杯。当我回到客厅时，发现苏媛正站在婚纱照前，
专注地看着照片中的茉莉，神情复杂。她接过我递来的酒杯，道了声谢，然后坐在沙发上。
我则选择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刻意保持着距离。苏媛打开红酒，倒了两杯，递给我一杯。
你一定很困惑，她开口道，关于这一切。我盯着手中的红酒，没有立即喝。
你是来履行『接触权』的吗？我直截了当地问。苏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是来警告你的。这句话让我警觉起来。警告我什么？苏媛抿了一口红酒，
眼睛盯着我，仿佛在评估我是否值得信任。碧水湾不是你想的那样。
『人类延续计划』只是一个幌子。我皱眉。什么意思？
你真的以为她们关心人类的未来吗？苏媛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
她们关心的只是那笔基金。什么基金？苏媛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放下杯子，
身体前倾。末日生育基金。政府为了鼓励生育，给每个成功怀孕的女性一笔巨额补贴。
在这个几乎没有男人的世界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感到一阵寒意。所以，
抽签制度……没错，就是为了争夺这笔钱。苏媛的眼中闪烁着愤怒，
而周岚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
雨已经停了，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斑。远处，
12 栋楼前的几个女人已经散去，只剩下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路灯下，面向我所在的方向。
她们在监视我们。苏媛走到我身后，轻声说。我转身看她，发现她距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苏媛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解开了连衣裙的前两粒纽扣，露出锁骨处的一个蝴蝶纹身。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那个纹身，和茉莉的一模一样。你……你是谁？
我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苏媛重新扣好纽扣，眼神复杂。我是茉莉的双胞胎妹妹。
这个信息如同一记重锤，击碎了我的世界观。茉莉从未提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在我们三年的婚姻中，她甚至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只说他们都在远方。不可能……
我喃喃道。苏媛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
站在一座古老的桥上，背景是湖水和远山。这是我们十八岁时拍的，在家乡的石拱桥上。
苏媛说，之后不久，茉莉就离家出走了，和家里断了联系。直到三个月前，
她临终前给我打电话，要我来找你。我看着照片，感到一阵眩晕。
茉莉确实从未带我回过她的家乡，每次我提起，她都会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她临终前说了什么？我问，声音嘶哑。苏媛犹豫了一下，她说……她做了一些错事，
需要我来弥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手电光束，直射进客厅。我迅速拉上窗帘，
但已经来不及了。是周岚的巡逻。苏媛紧张地说，她一定看到我们了。果然，
不到一分钟，楼下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媛抓住我的手腕，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必须知道真相。她拉着我走进卧室，在床头的化妆镜前停下。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
在镜面上快速写下一行字：她们在监视你苏媛刚写完，门铃就响了起来，急促而不耐烦。
开门！李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周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苏媛抓住我的手臂，眼神中充满恐惧与坚决，不要让她进来，她会毁了一切。
我看着镜子上那行鲜红的字迹，心跳如擂鼓。她们在监视你——这几个字就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我思维中的某道锁。
总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为什么我的个人物品总会莫名其妙地换了位置；为什么每次我想出门，
总会有人恰好来访……李先生！最后警告！周岚的声音更加严厉，
伴随着剧烈的敲门声。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毛巾，快速擦掉镜子上的口红字迹，
然后对苏媛示意她藏到衣柜里。她迅速钻了进去，我轻轻关上柜门，深吸一口气，走向玄关。
打开门，周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后站着两个陌生女人，都穿着制服样式的黑色套装，
表情冷漠。李先生，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未经许可进入你的住所。周岚说着，
目光越过我扫视室内，根据社区规定，这是严重违规行为。没有其他人。
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一个人在家。周岚冷笑一声，径直走进客厅，
两个黑衣女人紧随其后。她看到茶几上的红酒瓶和两个酒杯，眉头紧锁。两个杯子，
却没有其他人？她拿起其中一个杯子，上面留有明显的口红印。我感到汗水顺着后背流下。
我……我只是习惯性地倒了两杯。周岚放下酒杯，转身面对我，表情变得严肃。
李先生，请你配合我们的检查。根据碧水湾的紧急法令，我有权在任何时候检查你的住所。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反对。周岚对两个黑衣女人点点头，她们立刻分头行动，
一个去了厨房，另一个直奔卧室。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眼睛紧盯着走向卧室的那个黑衣女人。李先生，周岚突然靠近我，声音放低，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但请记住，你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就在这时，
从卧室传来一声尖叫。周主任！这里有人！周岚立刻冲向卧室，我紧随其后。
只见那个黑衣女人正拉着苏媛从衣柜里拽出来。苏媛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恐惧与愤怒。
苏媛？周岚看着她，声音里充满震惊与愤怒，你怎么敢违背规则？
苏媛挣脱黑衣女人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冷静。我只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周岚质问道。苏媛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周岚。一封信。
我丈夫生前给我写的信，不知为何在李先生这里。周岚明显不相信这个解释，
但她也没有直接揭穿。无论如何，你违反了规则。这周的『接触权』已经作废。
苏媛耸耸肩，表现得似乎并不在意。随便你们。周岚指着门口，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苏媛走向门口，经过我身边时，她的手指轻轻触碰了我的手腕，然后迅速离开。
等她走出门后，我才注意到手腕上多了一个小纸团。李先生，周岚转向我，表情严厉，
鉴于今晚的事件，明天的体检提前到早上七点。林医生会亲自过来。说完，
她带着两个黑衣女人离开了我的公寓。门关上后，我立刻锁好门，确保没有人能再闯入，
然后打开手腕上的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字：明天体检时假装配合，林医生是我们的人。
我站在客厅中央，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真相就在漩涡的中心，等着被揭开。
------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混浊的深蓝色，像是被稀释的墨水。我没能睡着，
整夜都在思考苏媛带来的震撼信息。茉莉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更令人不安的是，苏媛暗示茉莉在死前向她忏悔了什么错事。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
能让茉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如此愧疚？早上六点四十五分，门铃准时响起。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门外站着林医生，碧水湾社区诊所的负责人。林医生，
大约三十五岁，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给人一种专业而冷静的印象。但我注意到，她的白大褂下总会露出各种颜色的衣物边缘，
有时是深蓝色，有时是暗红色，今天则是浅紫色的蕾丝。
这种细节与她严肃的医生形象形成奇怪的对比。早上好，李先生。林医生微微一笑，
提着医药箱走进公寓。我点头回应，同时回想着苏媛的纸条：林医生是我们的人。
但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我们指的是谁。林医生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
打开箱子，取出听诊器和血压计。请坐下，我们先测量一下基础指标。我坐在沙发上，
卷起袖子，让她测量血压。林医生的动作专业而熟练，但我注意到她时不时抬头看我，
眼神中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血压有点高，她记录下数据，你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我如实回答。林医生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现在请脱掉上衣，
我需要听一下心肺。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照做。林医生拿出听诊器，但她没有立即使用，
而是先用手握住听诊器的金属部分，似乎在捂热它。深呼吸。她将听诊器贴在我的胸口，
指示道。冰凉的金属触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接触。
林医生缓慢地移动听诊器，从胸口到背部，她的手指偶尔会轻触我的皮肤，
动作比必要的检查更加细致。心跳有点快，她移开听诊器，声音比平时低沉，
你紧张吗？只是没休息好。我穿回衬衫，试图减轻这种奇怪的氛围。
林医生走到窗前，背对着我，声音突然降低：他们在监听这个房间。我心头一震，
但表面上保持着平静。她转过身，声音恢复正常：现在我需要抽一管血，做一些常规检查。
我伸出手臂，林医生熟练地系上止血带，用酒精棉消毒，然后插入针头。
当她弯腰专注于抽血时，我注意到她白大褂领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浅紫色蕾丝吊带。
好了，她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穿刺点，请按住这里几分钟。
林医生将血样放入一个小型冷藏箱，然后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新的营养补充剂，政府统一发放的，专门为……特殊人群设计。她递给我盒子，
我接过来，假装研究上面的说明。每天两粒？是的，早晚各一粒。林医生说着，
从包里拿出一本册子，装作记录什么，但她的笔在纸上写下的却是：别吃这些药，
都是激素和镇静剂。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林医生站起身，开始收拾医药箱。
我还需要检查一下你的皮肤状况，有些流感幸存者会出现特殊的皮肤反应。
她示意我再次脱掉上衣，然后戴上医用手套，开始检查我的颈部、胸口和背部。
她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游移，动作轻柔而细致。看起来都正常，她说，
不过我注意到你的腰部有一处痣。她的手指停在我的腰窝处，那里确实有一颗小红痣。
这颗痣平时被衣服遮盖，除了茉莉，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僵住了。
苏媛昨晚也提到了这颗痣。而她是从茉莉那里得知的。林医生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应，
迅速收回手。只是一颗普通的痣，没什么问题。她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
用正常音量说：一周后复查，如果有任何不适，立即联系我。然后，她弯腰系鞋带时，
轻声补充道：今晚七点，来诊所后门。单独行动，不要被跟踪。我点头表示明白，
送她到门口。就在她即将离开时，门外突然出现了周岚的身影。林医生，检查结果如何？
周岚问道，目光在我和林医生之间来回移动。林医生的表情立刻恢复专业冷静。一切正常，
只是需要定期复查。周岚点点头，但她的眼神中充满怀疑。李先生看起来很疲惫，
昨晚没休息好？只是轻度失眠，很常见的症状。林医生回答，语气平稳。
周岚转向我：李先生，鉴于昨晚的事件，业主委员会决定暂时取消你的外出权限。
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在公寓内活动，直到进一步通知。我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
这是非法监禁。周岚冷笑一声：在当前特殊情况下，
碧水湾有权采取任何必要措施保护社区安全。这是业主委员会全票通过的决议。
林医生插话道：周主任，从医学角度来说，长期禁闭会对李先生的身心健康造成不良影响。
那就请林医生多来看看他，周岚讽刺地说，确保他的『身心健康』。说完，
她转身离开，留下我和林医生站在门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记住我说的话，
林医生最后叮嘱道，药物按时服用，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她的眼神传递着另一层含义：今晚七点，诊所后门。林医生离开后，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
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楼下，
两个黑衣女人正站在路灯下，目光盯着我的窗户。监禁开始了，我自言自语道，
但为什么？我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声掩盖我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