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CBD的霓虹灯牌依然亮着，"双十一预售倒计时3天"的巨幅广告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清禾，咖啡？"隔壁工位的陈璐递来冒着热气的纸杯，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王总说方案明早十点前必须交。
"许清禾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
这是她连续加班的第七天，策划部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邻省的区号。
"请问是林春芳女士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患者突发脑出血，需要立即手术。
"许清禾猛地站起来，转椅撞在文件柜上发出巨响。
茶水间传来零星的抱怨声，有人探出头看了眼又缩回去。
她死死攥着手机，指甲陷进掌心："我是她女儿，现在...""手术同意书需要直系亲属签字，预付五万押金。
"护士打断她的话，"另外提醒您，现在疫情管控，入院需要24小时核酸证明。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未保存的PPT界面，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画面和满屏的销售数据在眼前重叠。
许清禾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拉不上拉链。
"这么晚去哪？"项目总监张敏踩着细高跟从走廊尽头走来，香奈儿套装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明早要和电商部对方案，你...""我妈病危。
"许清禾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要回安平。
"高跟鞋的咔嗒声戛然而止。
张敏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张了张，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知道现在项目在关键期，赵总上周才说要优化30%的运营成本..."玻璃幕墙外忽然下起雨，雨滴顺着大楼棱角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许清禾望着电梯间跳动的红色数字，想起三个月前母亲说要来帮她过生日，却在火车站被隔离了十四天。
那天视频里，母亲举着融化的奶油蛋糕，背后的隔离板房白得刺眼。
地铁早已停运，她在雨中拦了二十分钟才打到车。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她哭花的妆容："姑娘，机场这个点没航班了。
""去火车站。
"许清禾抹了把脸，手机屏幕亮起十几条未读消息。
工作群里正在讨论直播间的流量峰值，陈璐私聊她："王总刚问你要修改版方案，我说你去洗手间了。
"候车厅的LED屏显示最近一班去安平的列车在五小时后。
许清禾蜷缩在硬塑椅上，鼻间萦绕着消毒水与泡面混合的气味。
充电宝只剩最后一格电，她打开微信钱包，余额显示3267.48。
手术通知单的照片就在这时跳出来。
母亲的名字歪歪扭扭地签在"患者签字"栏，像条挣扎的蚯蚓。
许清禾想起高中班主任的话："你妈妈右手残疾还坚持练字，这份家长意见书是她用左手写的。
""叮咚——"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响起。
微博推送的热搜第一是#某互联网大厂裁员40%#，配图是深夜依然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许清禾突然明白张敏那句"优化成本"的含义，胃部泛起灼烧般的疼痛。
检票口开始骚动时，许清禾已经分不清睫毛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跟着人流挤进车厢，手机在掌心发烫。
置顶的工作群里，王总@她："清禾，修改意见发你邮箱了，明早我要看到新版方案。
""各位旅客请注意，3号车厢有乘客发热，需要全体乘客配合流调..."广播里的通知引起小范围骚动。
许清禾把N95口罩按得更紧些，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想起最后一次见母亲时，她执意要戴两层口罩才肯拥抱自己。
列车穿过隧道时，手机彻底没电了。
黑暗的车窗映出她浮肿的眼睛，恍惚间变成母亲化疗时的模样。
那年她大二，握着缴费单在医院走廊哭，母亲却笑着说："这把头发掉得正好，夏天凉快。
""女士，请出示健康码。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站在过道。
许清禾摸出充电宝，在开机瞬间弹出的二十三条工作消息里，看见陈璐最后一条："公司开始查考勤记录了，你这算旷工吗？"列车在晨曦中驶入安平站时，许清禾的羊毛大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出站口的防疫帐篷前排着蜿蜒长队，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挨个检查核酸报告。
她摸出电量仅剩9%的手机，相册里那张过期的检测截图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48小时内阴性证明。
"面罩上凝着水雾的工作人员敲了敲告示牌。
许清禾看着远处急救中心闪烁的蓝灯，突然蹲下来剧烈干呕，未消化的咖啡混着胆汁溅在隔离带上。
"让开！心梗患者！"移动担架床的滚轮声由远及近。
许清禾趁乱钻进救护车通道，防护服摩擦的沙沙声追在身后，像无数张被揉皱的A4打印纸。
重症监护室在住院部七楼。
许清禾隔着玻璃看见母亲身上缠满管线，呼吸面罩随着监护仪节奏蒙上白雾。
主治医师的胸牌上沾着碘伏痕迹："脑动脉瘤破裂，开颅手术成功率不到30%。
"缴费窗口的扩音器突然响起："林春芳家属，预缴款不足请及时补交。
"许清禾把银行卡贴紧读卡器，POS机吐出的小票上，325601的余额变成275601。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王总的私人号码。
"小许啊，年轻人有孝心是好的。
"王总的声音混着高尔夫球杆划破空气的呼啸，"但你要知道，现在居家办公也要提交打卡记录。
"背景音里传来陈璐清晰的汇报声："王总，清禾负责的版块我已经暂时接管了。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
许清禾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瓷砖的寒意穿透西装裙。
记忆闪回大三那年寒假，母亲在纺织厂晕倒被送进同一家医院，确诊尿毒症那天，车间主任也是这样温声细语："春芳姐，厂里效益不好......""患者直系亲属在吗？"护士推着病历车停在跟前，"去血库签字，现在O型血告急。
"许清禾撸起衬衫袖子，针头刺入血管时，抢救室的红灯恰好亮起。
血袋在离心机里旋转，映着护士电脑屏幕上的献血补偿政策——200元交通补助需要三个工作日审核。
采血室的老旧电视机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我市互联网创新产业园今日挂牌成立，首批入驻企业包括星辉科技......"许清禾看着自己苍白的脸映在屏幕上，和身后"热血救生命"的标语重叠成荒诞的镜像。
手机在长椅上震动第五次时，许清禾终于按下接听键。
"清禾姐，你电脑密码是多少？"实习生小雨带着哭腔，"张总监要调11月营销方案，说系统显示最后修改账号是你的......"走廊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许清禾举着手机冲向监护室，看见三个医护人员正给母亲做心肺复苏。
她的话筒还贴在耳边，听见那头传来张敏的冷笑："上周的直播事故，技术部查到是策划端指令错误。
"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变成直线那刻，许清禾的指甲嵌进采血处的棉球。
母亲枕边那只磨皮的旧钱包突然从储物柜跌落，18年肾移植手术押金收据、2020年透析费用清单、2021年抗疫特别国债认购凭证。
"死亡时间10点27分。
"医生摘掉手套的声音像锋利的剪刀。
许清禾弯腰去捡收据时，发现其中夹着张字迹晕染的保证书："今借到王美娟人民币伍万元整，用于许清禾大学学费，借款人林春芳，2016年3月......"太平间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手机跳出银行扣款短信。
住院费结算自动划走了最后一笔存款，余额显示36.72元。
许清禾站在医院停车场的水泥地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正午阳光压缩成小小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