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大学里的古典文学讲师，一袭白衣，惊为天人。他知道这是禁忌，
却仍忍不住在每堂课上专注凝视。直到那天，他听到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看，
就是那个总是盯着林老师看的变态。”他羞愧难当，开始逃避她的课程。深夜，
手机突然亮起，收到一条陌生信息：“为什么不再来看我了？”发信人，竟然是她。
---楚明第一次见到林晚，是在九月初的古典文学鉴赏课上。夏末的暑气还未完全退去，
聒噪的蝉鸣黏在窗外法桐的枝叶间，搅得人心浮动。能容纳百余人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混杂着书本的油墨味和年轻身体散发的热气。离上课还有几分钟，
交谈声、拉拽书包链的声响、桌椅被不小心碰动的吱呀声，构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楚明坐在靠后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摊开的《中国文学史》书页边缘，
已经有些卷边发毛。就在这时，教室前门的光线似乎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所有的喧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她走了进来。一袭素白的长裙，款式极简，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布料带着些微的垂坠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身形。她肩上只挎着一个深色的布质书包，看起来有些旧了，却异常干净。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莹润，衬得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愈发显眼，
只用一根最简单的深色发绳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的五官并非浓艳夺目的那种美，而是疏离的、安静的，像一幅留白恰到好处的水墨画，
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或是别的什么，让人看不真切。她走上讲台，放下书包，
取出教案。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刻意吸引目光，却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空间唯一的焦点。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古典文学鉴赏课的老师，我叫林晚。”声音响起，
清冽如山间溪流，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抚平了最后一丝躁动。
楚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余波荡漾。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牢牢锁在那片白色身影上，周遭的一切，同学，窗外的蝉鸣，
闷热的空气，都迅速褪色、虚化，成为模糊的背景板。整堂课，
楚明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她。他看着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板书，字迹清瘦颀长，
带着一种孤峭的力道；听着她讲解《诗经》中的句子，从“关关雎鸠”到“昔我往矣”，
声音平稳，偶尔在某个词句上稍作停顿，眼神会微微飘远，
像是沉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或情绪里。楚明觉得，她不像是在照本宣科，
更像是在与那些千年前的文字进行一场私密的对话。他捕捉到她念到“知我者，
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那里面似乎藏着极深的东西，
与他平日里见惯的那些或热情洋溢、或严肃刻板的老师们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被妥善掩埋起来的、不为人知的寂寥。下课铃响，她微微颔首，收拾好东西，
在一片重新升腾起来的嘈杂和收拾书包的碰撞声中，如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教室。
楚明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许久，直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
他才缓缓合上面前那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中国文学史》，扉页上，
他刚刚无意识地用笔反复描画了几个不成形的墨团。从那天起，每周两次的古典文学鉴赏课，
成了楚明生活中一个具有特殊仪式感的节点。他总是提前很久到教室，
固执地占据后排同一个位置——那里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讲台，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他准备好最整齐的笔记，在课前会反复预习要讲的内容，只为了能在她提问时，
有机会给出一个或许能让她微微颔首的答案。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看她低头翻阅教案时垂下的睫毛，看她被窗外微风拂起的一缕发丝，
看她握着粉笔的、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他贪婪地收集着这些细微的片段，
像吝啬的守财奴收集散落的金币。他注意到她似乎格外偏爱白色和深浅不一的蓝色衣裙，
料子多是棉麻，少有现代工业的痕迹；注意到她在天气转凉时，会带一个保温杯，
杯身是沉静的藏蓝色；注意到她讲课投入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点着讲台边缘。
他知道这不对。目光太过直白，心思也早已偏离了求知的轨道。
每次与她可能有短暂视线接触的瞬间，他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心脏狂跳，耳根发热，
过后又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窥探者。一种模糊的、关于“禁忌”的认知，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意识深处。她是老师，他是学生，
这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却绝难逾越的界线。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那个白色的、清冷的身影，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吸引着他，让他沉溺。偶尔，
在校园里远远看见她的背影，独自一人走在林荫道下，或是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安静地看书，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楚明会觉得她像一座孤岛，遗世独立，
周围喧嚣的人潮不过是流动的海水。这种时候，
他心里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向往和怜惜的情绪，更深处，
还潜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微弱的妄念。事情发生转变，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那堂课讲的是李商隐。楚明照例提前到了教室，坐在老位置。课间，他起身去洗手间，
返回时，刚走到后门，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夹杂在几个男生的哄笑声中。
“……就楚明啊，每次林老师的课都坐那儿，眼睛跟长在人家身上似的。”“可不嘛，
盯得那叫一个专注，笔记记得飞起，不知道的以为要考状元呢。”“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老师是漂亮，啧啧，那气质……但也轮不到他啊。”“谁说不是呢？你们没发现吗，
他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跟个变态似的……”话音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楚明的耳膜，
然后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僵在门口，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沸腾起来，冲上头顶，
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投射过来的、带着玩味和鄙夷的目光，
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得他体无完肤。他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是谁在议论，
也没有力气迈动脚步走进教室。上课铃尖锐地响起，像一声赦令，又像一声嘲弄。
他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条走廊。接下来的日子，楚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他依旧去上古典文学鉴赏课，但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然而专注地凝视那个身影。
他缩在更角落的位置，低着头，假装认真记笔记，视线却只敢落在书本或桌面上。
每当林晚的声音响起，他都能感觉到那根刺在心脏上扎得更深一分。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偶尔飘过来的异样眼神，无论是否真实存在，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所有行为，在别人眼中是否一直都是一场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滑稽戏。
终于，他选择了彻底逃避。又一次古典文学鉴赏课的上午，楚明没有去教室。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缝隙。
室友们都去上课了，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愧疚感像潮水般涌来——对不起父母交付的学费，对不起自己曾经对这门课的热爱，或许，
也隐隐有一丝对不起那道讲台上的白色身影。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
以及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天，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不去上课，也很少在宿舍逗留，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或者钻进图书馆最偏僻的阅览室，用一本根本看不进去的书掩盖自己的失魂落魄。周五晚上，
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另外两个室友回家了，还有一个去了女朋友那里。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声响。楚明早早关了灯，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雨声被无限放大，更衬得房间里一片死寂。
白天的疲惫和夜晚的清醒诡异交织，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子里纷乱如麻，
一会儿是林晚讲课时的侧影，一会儿是那些刺耳的议论声，一会儿又是自己仓皇逃窜的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深夜。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被睡意捕获的边缘，
枕边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冰冷的白光在黑暗中异常刺眼，
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朦胧。楚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带着疑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点开了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吝于给予：“为什么不再来看我了”楚明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耳边嗡嗡作响。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起，
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发信人的详细信息。
那个名字跳入眼帘的瞬间，楚明感觉周遭的一切，雨声，黑暗，甚至时间本身，
都彻底凝固了。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联系人的姓名——林晚。那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炸开。林晚。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有他的号码？
又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深夜，发来这样一句话？楚明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大，
引得老旧铁架床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为什么不再来看我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语气平淡得近乎诡异，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仿佛他们之间早已存在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而他的缺席，
是一种需要被质问的背叛。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紊乱的呼吸声，
和窗外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雨声。可他却无端地生出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
正穿透这浓重的黑暗和遥远的距离，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是她吗？那个总是穿着素色衣裙，
站在讲台上清冷疏离，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女子。那个他只能远远注视，
连对视都需要鼓起莫大勇气的对象。此刻，
她的名字却以一种如此私密、甚至带着一丝……幽怨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私人手机里。荒谬。
恐惧。还有一丝被那话语深处潜藏的东西所勾起的、战栗的悸动。他手指僵硬，
大脑一片空白。该怎么回复？否认？道歉？解释自己是因为那些不堪的议论才逃避？
还是问她如何得知他的号码，又为何发来这样的信息？无数个念头拥挤冲撞着，
却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最终，他只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下了锁屏键。
屏幕骤然变黑，宿舍重新陷入纯粹的黑暗。但那短短一行字，却仿佛带着残影，
灼烧在他的视线里，挥之不去。那一夜，楚明彻底失眠了。第二天是周六。雨还在下，
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楚明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头痛欲裂。他不敢开机，
手机被他塞在枕头底下，像一颗定时炸弹。每一次微小的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以为是短信提示音。他试图用日常行为麻痹自己。去水房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
暂时驱散了部分混沌，却无法浇灭心底那股灼烧般的不安。他去食堂吃了早饭，味同嚼蜡。
周围是周末懒散的学生，谈笑风生，一切都显得正常而充满生机，唯有他，
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被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拖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恐慌。一整天，
他都在巨大的矛盾中挣扎。一方面，强烈的恐惧驱使着他想要彻底忘记这件事，删除短信，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他鸵鸟般的逃避。另一方面，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或者说，
是内心深处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对林晚的隐秘渴望，又蠢蠢欲动地诱惑着他。那条短信，
像在他封闭压抑的世界里，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那头，
是他从未敢窥探的、属于林晚的私人领域。那里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
只有纯粹的、不容亵渎的清冷。傍晚，雨势稍歇。楚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机。
手机嗡嗡震动了几声，提示有几条无关紧要的群消息和应用推送。他迅速划掉，
手指颤抖着点开短信图标。那条来自“林晚”的信息，依旧安静地躺在收件箱的最顶端。
没有新的消息。他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感到更深的失落。他盯着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
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做了一件冲动且可能极为不妥的事——他将这个号码存入了通讯录。
在输入姓名时，他犹豫了很久，没有直接用“林晚”，而是打了一个“L”，想了想，
又删掉，最终存成了“未知”。仿佛这样，就能在心理上拉开一点距离，增加一丝安全感。
保存完毕，他像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颓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周末，在一种极度焦灼和魂不守舍的状态中缓慢爬过。楚明没有回复那条短信，
而“未知”号码也再没有任何动静。它就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激起最初的剧烈涟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