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在穿越平流层，飞行高度一万一千米。”
“飞机上有没有医生？23排C座的乘客突发昏迷！”
“求求您了，您是医生对吗？救救他，他还是个孩子！”
江河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又是这个梦。
三年来，夜夜如此。
飞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香槟从高脚杯里晃出，几滴金色的液体洒在江河昂贵的西装裤上。
他眉头紧锁，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台精密的脑科手术。
事实上，他是国内最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
江河，江大一附院的“一把刀”，无数濒死的心脏在他手下重获新生。
他这次飞往首都，是为了参加一个国际级的医学论坛。
一个能让他本就光辉的履历，再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会议。
他放下纸巾，重新靠回座椅，闭上了眼睛。
颠簸还在继续。
商务舱里一片安静，只有轻微的引擎轰鸣。
经济舱那边，却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空姐急匆匆地从帘子后跑出来，脸上满是慌张。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医生吗？”
她挨个询问着商务舱的乘客。
被问到的人都纷纷摇头。
江河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不是没听到。
他只是不想理会。
非工作时间，非医疗场所，没有专业的设备和助手，任何施救行为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
一旦失败，家属的无理取闹，媒体的恶意炒作，都可能让他身败名裂。
他江河，赌不起。
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养成了绝对理性和冷酷的习惯。
情感，是外科医生最大的敌人。
空姐的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近。
“先生，您是医生吗？”
终于，她站在了江河的座位旁边，声音里充满了恳切的祈求。
江河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空姐年轻而焦急的脸，眼神平静无波。
“我不是。”
三个字，清晰而冷漠。
空姐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没有再纠缠，立刻转向了下一位乘客。
旁边座位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江河的崇拜者，从上飞机就一直想找机会搭话。
此刻，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解。
“江教授，您……”
江河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那个男人立刻闭上了嘴。
多管闲事。
江河在心里冷哼一声，重新戴上眼罩。
经济舱的骚动越来越大。
他能听到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啼哭，还有乘务员声嘶力竭的呼叫。
“保持冷静！请大家保持冷静！”
“我们正在联系地面，准备紧急备降！”
真麻烦。
江河皱了皱眉。
紧急备降会严重耽误他的行程。
他拿出手机，切换到飞行模式，开始闭目养神，将一切嘈杂都隔绝在外。
仿佛那个正在死去的生命，与他毫无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机舱内的广播再次响起。
这次，是机长沉痛而遗憾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非常遗憾地通知大家，刚才那位突发疾病的乘客，已经……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我们对他的逝去表示沉痛的哀悼。”
“飞机将在四十分钟后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死了。
江河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没有丝毫波澜。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作为医生，他见得太多了。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首都机场。
江河取下自己的行李，第一个走出了机舱。
前来接机的助理小王已经等在了出口。
“江教授，一路辛苦了。”小王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嗯。”江河淡淡地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个声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他的前妻，林岚。
“江河！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
江河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疯了？”
“我疯了？江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刚刚落地的CA1704航班上？”林岚的声音尖利得像是一把刀子。
CA1704……
正是他乘坐的这趟航班。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又怎么样？”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天儿……我们的儿子江天，他就在那趟飞机上！”
“他心脏病发作了……他死了……就死在你乘坐的飞机上！”
“江河，飞机上有医生吗？为什么没有人救他？为什么！”
轰——
江河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他想起了空姐那张焦急的脸。
想起了自己那句冰冷的“我不是”。
想起了经济舱传来的、被他隔绝在外的哭喊。
那个在万米高空，在他冷漠旁观下死去的年轻人……
是他的儿子？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转身，冲向刚刚走出的廊桥。
机场的保安试图拦住他。
“先生，您不能进去！”
他一把推开保安，像是头发疯的野兽。
“让开！”
他冲回飞机的舱门口。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法医正从里面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
一阵风吹过，白布的一角被掀开。
一张年轻、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暴露在江河的视线里。
那张脸，和他年轻时有七分相像。
只是此刻，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是江天。
真的是他的儿子。
江河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