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搬进那套老旧公寓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不是说房子有什么明显的缺陷——相反,六十平米的面积,南北通透,
老式的钢架窗户虽然锈迹斑斑,但十分坚固,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得离谱,
几乎是同地段房源的一半。中介小张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眼神闪烁,
语速快得像是要尽快完成一项危险任务。“陈先生,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但结构绝对没问题。
水电煤气都通了,这是合同,您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吧。”陈默不是个挑剔的人。
一个刚失业不久的自由撰稿人,银行卡里的余额像即将燃尽的蜡烛,
能在这个城市找到这样一个栖身之所,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快速扫了一眼合同,
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小张几乎是抢过合同,塞进公文包,
然后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那祝您居住愉快!有什么问题……嗯,打我电话。”说完,
便匆匆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急促,甚至有些慌乱。陈默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环顾四周。
老房子的寂静是沉甸甸的,带着灰尘和岁月的气息。阳光从朝南的窗户斜射进来,
在铺满浅黄色瓷砖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似乎前任房客或者房东刚刚彻底打扫过。
他开始整理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几个装书的纸箱,一个行李箱,
还有一台吃饭用的笔记本电脑。房子是简单装修过的,墙壁刷得雪白,
客厅里只有一张旧茶几和一张布艺沙发,卧室里一张硬板床。一切都显得过于简洁,
甚至……空旷。就在他弯腰准备打开一个装书的纸箱时,
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那声音很模糊,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着划过地板,
又像是指甲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刮擦。陈默的动作顿住了,屏息凝神。声音消失了。
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城市噪音。“错觉吧。”他自言自语,
试图驱散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刚搬进来,太敏感了。”他继续收拾。
书籍被一本本拿出来,码放在空荡荡的书架上。这个过程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文字构筑的堡垒,是他对抗现实窘迫的惯用方式。傍晚时分,他煮了碗泡面当晚餐。
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吃面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室内。
仿佛这空无一物的房间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他。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一面白墙。“神经衰弱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光。夜色渐深。
陈默洗了个澡,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稍微驱散了一些不适感。浴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就在他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拭头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一次,清晰了许多。不是拖拽,也不是刮擦。更像是……脚步声。非常非常轻的脚步声,
像是垫着脚尖,一步一步,从客厅的方向,缓缓走向卧室的门口。陈默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关掉排气扇,浴室里瞬间死寂。那脚步声也随即消失。他心脏狂跳,
耳朵紧紧贴着浴室的门,努力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定了定神,猛地拉开浴室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卧室的门也关着,和他进去洗澡前一模一样。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
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听错了,一定是水声和排气扇造成的错觉。”他不断安慰自己,
但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第一夜,陈默几乎没怎么合眼。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他惊醒。
老房子在夜晚会发出各种自然的声响——木材热胀冷缩的“咯吱”声,水管里隐隐的水流声。
但陈默总觉得,在这些声音之下,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一种有节奏的、带着某种意图的细微声响,若隐若现。接下来的日子,
那种异样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逐渐成为陈默生活的一部分。
他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撰稿生活。为了支付房租和维持生计,
他接了几个稿费低廉但要求苛刻的活儿,每天对着电脑屏幕敲打十几个小时。
只有在疲惫到极点时,他才会暂时忽略掉这个房子里的“不对劲”。
但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有时是深夜,他正对着文档绞尽脑汁,
会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像是有人轻轻坐在沙发上的声音,布料摩擦,微微下陷。
可隔壁房间是空的。有时是清晨,他半梦半醒间,
会听到厨房方向传来极轻微的、像是碗碟被挪动的声音。最让他毛骨悚然的一次,
是他在卫生间洗手时,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
他身后的浴帘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像刚刚有人从后面撩开又放下。他猛地转身,
一把拉开浴帘——后面空空如也。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试图找出合理的解释。是老鼠?可他从没见过任何啮齿动物的痕迹。是楼上的邻居?
他特意上楼敲过门,发现楼上根本没人住,门把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是房子结构问题?
他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能产生规律性声响的源头。他开始向中介小张抱怨。
起初,小张还敷衍几句,说是老房子正常现象,让他别担心。后来,陈默描述得越来越具体,
小张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几乎是在躲避他。“陈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房子空了很久了,之前也没人反映过这种问题。要不……您再适应适应?”适应?
适应这种无处不在的窥探感和那些诡异的声音?陈默感到一阵愤怒和无力。一天下午,
为了查资料,他去了附近的区图书馆。在翻找一本旧城市年鉴时,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的公寓。他找到了存放旧报纸合订本的区域,
按照公寓大楼大概建成的年代,开始翻阅那些泛黄脆弱的纸页。起初一无所获。
直到他翻到七年前的一份本地晚报,
社会新闻版的一个小标题吸引了他的目光:《老旧公寓发生悲剧,
独居老人身亡多日才被发现》。
报道的内容很简单:在某街某号正是陈默所住的楼号的一套公寓内,
一位年近七旬的独居老人被发现死于家中。发现者是多日联系不上老人的邻居。
警方初步排查无他杀嫌疑,怀疑是老人突发疾病,倒地后未能及时救治身亡。值得注意的是,
报道中提到,老人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状,生前极少与外人接触,
唯一的爱好是听一台老旧的收音机。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仔细记下了报道的日期和老人的姓名——李桂芳。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继续翻阅之后的报纸,希望能找到更多信息。几天后的报纸上,有一则更简短的跟进报道,
提到老人遗体已被亲属认领,后事从简。报道的末尾,
记者似乎无意中提及了一个细节:发现老人的邻居反映,
当时闻到房间里有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并且注意到客厅的地板上有一些模糊的、来回往复的痕迹,像是有人长期在同一个地方踱步。
来回往复的痕迹……踱步……陈默想起了他经常听到的那个拖拽般的脚步声。
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查找。在更晚一些的报纸上,
他看到了一则小小的招租广告,正是他那套公寓的地址。广告语是:“黄金地段,安静宜居,
低价出租。”安静?宜居?陈默只觉得讽刺。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陈默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异常沉重。他现在知道,
那套公寓里曾经死过人。一个孤独的,可能神智不太清楚的老人。
这似乎能解释一些事情——也许那些声音只是心理作用,是自己知道这件事后产生的臆想?
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些声音,那些被窥视的感觉,
在他看到这篇报道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也许……不仅仅是存在过世老人那么简单。
知道了公寓的“历史”后,陈默感觉自己像是戴上了一副特殊的眼镜,之前模糊不清的东西,
此刻变得清晰而狰狞。房子里的“动静”变本加厉了。之前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现在变得清晰可闻。尤其是在深夜,万籁俱寂之时,
那脚步声会准时在客厅里响起——缓慢、拖沓,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
有时还会在卧室门口停留片刻。陈默甚至能分辨出,那是一种穿着软底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试过猛地打开房门,或者突然亮灯,但每次客厅里都空无一人,只有窗外渗入的冰冷月光。
除了脚步声,又开始出现收音机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微弱的、夹杂着大量电流杂音的调频广播声,
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或者年代久远的老歌。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
陈默循着声音去找,发现它似乎总在移动,有时在厨房,有时在卫生间,
有时甚至感觉就在他背后的墙角。他快要被逼疯了。睡眠严重不足,眼圈乌黑,
精神状态极差。写稿时经常走神,错误百出。他甚至开始出现幻听,在白天喧闹的街市上,
也能隐约听到那该死的、拖沓的脚步声。他再次找到中介公司,这次态度强硬地要求退租。
中介经理,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听陈默语无伦次地讲完自己的遭遇后,
经理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了然的神情。“陈先生,您先别激动。您说的这种情况,
我……我其实听说过一些。”经理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那套房子,确实不太好租。
之前也有过几个租客,但都没住长……”“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陈默愤怒地质问。“唉,
这种事,怎么说呢?说了您还会租吗?而且,之前那些租客也只是说感觉不太舒服,
住不久就走了,没像您描述得这么……具体。”经理搓着手,“这样吧,退租可以,
但根据合同,您单方面违约,押金和剩余租金是不能退的。”陈默看着经理那张市侩的脸,
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和厌恶。他明白了,中介公司根本就知道这房子有问题,
他们利用低廉的租金吸引像他这样窘迫的租客,能骗一个是一个。他没有力气争吵了。
他身无分文,离开这里,他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他回到了那间公寓。这一次,
推开门的瞬间,他感到的不再仅仅是寒冷和窥视感,而是一种……明确的排斥。
仿佛这个空间本身在拒绝他,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在挤压他,驱赶他。他坐在沙发上,
双手捂着脸,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就在这时,那个收音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异常清晰,仿佛就在客厅里。播放的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腔调凄婉的戏曲,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如泣如诉。陈默猛地抬起头,
血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沙发对面的墙角。那里空无一物。
但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恐惧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他受够了!
他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墙角砸去!“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烟灰缸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裂开来。戏曲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城市噪音似乎也远去了。陈默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墙角。几秒钟后,一件让他血液冻结的事情发生了。
那面空白的、刚刚被烟灰缸砸过的墙壁上,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渗出水渍。
水渍迅速扩大、变形,最后竟然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同时,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味道,
就像是积水多年的烂泥潭,混合着某种……腐烂生物的气息。陈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再也无法忍受,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公寓,连门都没关。他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