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亲情绑架林晓梅夹起一块红烧肉，刚要放到女儿苏晴碗里，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亮着——“张春华”。她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妈，电话。”苏晴低头吃着饭，
提醒了一句。林晓梅吸了口气，按下接听键，点了免提。“喂，春华姐。”“哎哟晓梅，
吃饭没呢？”张春华的声音带着过分的热络，穿透听筒。“正吃着。”林晓梅语气平淡。
“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小辉这次月考，数学又不及格！愁死我了！这才高一，
以后可怎么办哦！”林晓梅没接话，默默把红烧肉放进女儿碗里。电话那头，
张春华话锋一转。“哎，我看你家苏晴，这次市里联考又是前十吧？真厉害！
不像我们家这个，木头疙瘩！”铺垫来了。林晓梅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苏晴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眼神里带着了然。“晴晴是还算争气。”林晓梅应了一句。
“何止是争气啊！简直是文曲星下凡！晓梅，你看……咱们都是实在亲戚，姐有个事想求你。
”电话里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刻意营造的亲昵。“周末让苏晴来给我们家小辉补补课呗？
就周六下午，两个小时，不耽误她太多功夫！反正她周末在家也是闲着看书嘛！”反正闲着。
不耽误功夫。这几个字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林晓梅的耳膜上。她看着女儿纤薄的肩膀，
想起她书桌上那摞几乎等高的复习资料。苏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恳求。
林晓梅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无波，像结冰的湖面。“春华姐，小晴高三了，时间很紧，
每一分钟都是规划好的。”“哎呀知道知道！就抽一点点时间嘛！帮帮小辉，
也是她当姐姐的责任，对吧？以后小辉有出息了，也能记着你们的好不是？”责任。记着好。
亲情绑架的套路，一步紧似一步。林晓梅闭上眼，一秒。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拿起手机，关了免提，贴到耳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春华姐，
我课时费的标准是五百一小时。”她顿了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亲戚价，打八折。
”“先买五十课时？”……电话那头，是长达三秒钟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证明通话还在继续。然后，张春华尖锐的，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的声音猛地炸开。
“呵……呵呵……晓梅？”“你跟我开玩笑呢吧？！”电话挂断后，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红烧肉的香气似乎也散了。“妈，”苏晴小声开口，“我不想给张小辉补课。
”林晓梅看着女儿，心里一阵发酸。“我知道。”她重新拿起筷子，给女儿夹了块鱼，
“吃鱼，补脑。”“她肯定会到处跟人说你小气，说不认亲戚。”苏晴戳着碗里的饭粒，
语气闷闷的。“随她说。”林晓梅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的时间比她的闲话值钱。
”话虽如此，心里那根弦，却悄悄绷紧了。张春华的性格，她太了解了。这事，没完。果然。
2 上门逼宫周六上午，门铃响了。林晓梅透过猫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门外，
张春华拎着一个一看就是路边摊处理的，表皮已经发皱的红色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个干瘪的苹果。她身后，是比她高半头、低着头全神贯注玩手机的儿子张小辉。
苏晴从书房探出头，用口型问：“谁？”林晓梅比了个“张”的口型。
苏晴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无声地缩回书房，关上了门。林晓梅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了门。
“哎哟晓梅！在家呢！”张春华脸上堆满笑，不等邀请，就侧身挤了进来，
熟门熟路地换上客用拖鞋。“小辉，快叫人！没规矩！”张小辉头也不抬，
含糊地喊了声“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得噼啪作响。“这孩子，就知道玩手机！
一点不上进！要是能有你们家苏晴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能笑醒！”张春华一边说，
一边把那袋寒碜的苹果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那位置，
正好挨着林晓梅昨天刚买回来的一箱精品进口橙子。对比鲜明。林晓梅只当没看见。
“春华姐，坐。喝点水。”她去厨房倒水，能感觉到张春华审视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荡。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架上满满当当，大多是母女俩的书。
墙上挂着苏晴的奖状和母女俩的合影。“还是你家好，有文化气息。”张春华啧啧两声，
在沙发上坐下，屁股只挨着一点点边，姿态却像个主人。“小辉，别玩了！
去看看你苏晴姐姐在干嘛，跟人家学学！”张小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收起手机，
趿拉着拖鞋，走向苏晴紧闭的房门。“晴晴在复习。”林晓梅端着水杯出来，语气加重了些。
张小辉的手停在半空，没敢敲下去。“复习也要劳逸结合嘛！”张春华笑着打圆场，
接过水杯，没喝，放在茶几上。“晓梅啊，姐今天来，还是为小辉学习的事。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看，电话里说不清楚。姐是真着急！小辉这成绩，
再不管就废了！”林晓梅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接话。“咱们是亲姐妹一样的，
我才开这个口。苏晴成绩那么好，随手点拨小辉几下，就够他受用无穷了！
”“又不是让她去干什么体力活，就动动嘴皮子的事……”“现在外面请个家教多贵啊！
水平还良莠不齐！哪像苏晴，知根知底，教的肯定用心！”张春华滔滔不绝。林晓梅的视线，
落在厨房的方向。该做午饭了。晴晴下周的模拟考重点还没梳理完。
下午还要去书店给她买那本绝版的习题集。她的时间，被这些具体而微的事情填满。
而不是用来听这些，毫无意义的“亲情演说”。张春华见她一直不说话，
语气带上了几分埋怨。“晓梅，不是姐说你。你现在当了老师，是体面了。
可也不能太……太那个了吧？”“咱们是亲戚，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
”“你就真忍心看着小辉成绩这么烂下去？看着姐着急上火？”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林晓梅的母亲，提着一袋刚买的菜，走了进来。“妈？
”林晓梅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外婆！”苏晴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跑出来，
接过老人手里的菜。林母看到客厅里的张春华和张小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笑容。
“春华来了？小辉也来了？正好正好，我买了条新鲜的鱼，中午都在这一起吃！
”张春华立刻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哎哟阿姨！您可来了！我们这正跟晓梅说话呢！
”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亲热地挽住林母的胳膊。“阿姨，您给评评理！
我就是想请苏晴周末抽点时间，帮小辉补补课，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晓梅她……她居然跟我说要收费！一小时五百！亲戚打八折！”林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看向林晓梅。“晓梅，这……”林晓梅站起身。“妈，我去厨房帮您做饭。
”她转身走进厨房，拿起菜刀，开始处理那条还在袋子里扑腾的鱼。咚！鱼头被一刀剁下。
咚！鱼身被利落地切成段。咚！咚咚！刀锋落在砧板上，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沉。
像是要把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闷气，全都剁碎在砧板上。客厅里，张春华还在跟林母诉苦。
“阿姨，您说现在这人，怎么都这么现实呢？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咱们那时候，
邻里邻居的，谁家孩子学习好，不都主动帮帮别人家孩子？哪像现在，
张口闭口就是钱……”林晓梅用力刮着鱼鳞。鳞片飞溅。有些，粘在了她的眼镜片上。
模糊了视线。午饭的气氛，异常诡异。林母做了清蒸鱼、红烧排骨、蒜蓉青菜，很丰盛。
张春华不停地给张小辉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学习辛苦，得补补！”又对着苏晴夸。
“还是晴晴厉害，学习好，还懂事，不像我们家这个，闷葫芦！”苏晴只低头默默吃饭，
一言不发。张小辉则全程盯着手机，放在桌子下面，手指偷偷滑动。“小辉！
吃饭就好好吃饭！像什么样子！”林晓梅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带着老师的威严。
张小辉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不情不愿地塞回口袋。张春华脸上有点挂不住，
干笑两声。“晓梅，你看你，对孩子这么凶干嘛……”林母打圆场：“吃饭吃饭，
都少说两句。”一顿饭，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中吃完。饭后，
张春华又拉着林母在客厅聊了许久，中心思想依旧是“晓梅太不近人情”。直到下午三点，
她才意犹未尽地带着儿子起身告辞。“阿姨，那我们走了啊！下次再来看您！”“晓梅，
姐说的话你再想想！啊？”门终于关上。世界清静了。
3 母女同心林母看着玄关那袋干瘪的苹果，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碗筷。林晓梅走过去帮忙。
母女俩沉默地在厨房洗碗。水哗哗地流。泡沫涌起，破碎。“晓梅，”林母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疲惫，“春华她……是不太会说话。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人。
”林晓梅擦盘子的手停住。“妈，您想说什么？”“妈是觉得……都是亲戚，闹太僵了不好。
”林母斟酌着用词，“要不……就让晴晴去一两次？应付一下算了。不然她在亲戚圈里乱说，
对你、对晴晴影响都不好。”“您觉得我是因为钱？”林晓梅转过身，看着母亲。
“妈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一个人带着晴晴。可有时候，
人情世故……”“妈。”林晓梅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晴晴高三了。距离高考，
还有不到两百天。”“她每周唯一的半天休息时间，是用来放松大脑，调整状态的，
不是用来给别人家孩子当免费劳动力的！”“张小辉高一，基础差，学习习惯一塌糊涂！
给他补课，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重新梳理知识点！这不是‘随手点拨’就能解决的！
”“晴晴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林母被女儿一连串的话堵住，张了张嘴，
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擦着灶台。林晓梅胸口堵得厉害。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
怕她被孤立，怕她名声不好。可这种“为你好”，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她透不过气。
她放下抹布，走向苏晴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苏晴没有在看书。她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
肩膀微微耸动。桌面上，摊开着一本物理习题集。但笔，搁在一旁。“晴晴？
”林晓梅轻声唤道。苏晴没有回头，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林晓梅的心，猛地一缩。
她走过去，把手放在女儿单薄的肩膀上。“怎么了？”苏晴吸了吸鼻子，还是不肯抬头。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传来。“妈……我不想。”“不想什么？
……不想去教一个根本不想学习的人……不想成为他们攀比的工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带着压抑的哭腔。
要有自己的时间……想睡个懒觉……想看看闲书……想跟你一起去逛逛街……”林晓梅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她一直以为，女儿是懂事，是顺从。却忘了，
她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她也有她的疲惫，她的委屈，她的，
不想被“懂事”绑架的瞬间。林晓梅俯下身，轻轻抱住女儿。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妈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哑，“是妈妈不好。”苏晴转过身，把脸埋进妈妈的怀里，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林晓梅的衣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这样隐忍的，低低的啜泣。
更让人心疼。“妈……你别为难。”苏晴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着她，
“如果你觉得不好拒绝……我去一次也行……”“不去。”林晓梅斩钉截铁，
她用手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目光坚定，“一次都不去。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不好意思’买单。”“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情绪，
比任何所谓的‘人情’都重要。”她看着女儿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件事，
交给妈妈处理。”“你只需要，安心学习，做你想做的事。”苏晴望着妈妈，
眼里的不安和委屈，慢慢被一种信赖和安心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安抚好女儿，
林晓梅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家族微信群的图标上，
显示着一个红色的“99+” 。她点开。最新一条，是张春华在十分钟前发的。
一段长长的语音。下面跟着几条亲戚的回复。“怎么了春华？受什么委屈了？”“@林晓梅，
晓梅，怎么回事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现在这社会啊，
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林晓梅没有点开那条语音。她几乎能想象出张春华在里面，
用怎样声泪俱下的语气，控诉她的“冷漠”和“势利”。她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的，
是很多年前的画面。刚工作不久，因为不肯在职称评定上给领导“表示”，被穿小鞋。
因为坚持认为某个学生不该被放弃，得罪了只想“维稳”的年级主任。
因为不愿参与办公室里的站队和八卦，被逐渐边缘化。那时候，很多人说她“清高”，
说她“不懂人情世故”，说她“轴”。母亲也劝过她：“退一步海阔天空。”她退过。
让出了本该属于她的优秀教师名额。接手了没人愿意带的差班。咽下了许多不公的指责。
她以为退一步，能换来风平浪静。结果呢？只是让有些人，更加得寸进尺。直到那年，
她因为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与新任的、只追求升学率的校长发生激烈冲突。最终，
她选择了辞职。离开那所她奉献了十几年青春的省重点中学。那一刻，她告诉自己。林晓梅，
够了。你的退让，换不来尊重，只会换来践踏。从今往后，你的底线，一寸不让。你的原则，
千金不换。这一次，为了女儿，她更不会退。绝不。她深吸一口气，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退出了微信群聊天界面。没有点开那条语音。
没有回复任何质问。她走向窗边。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压顶。
闷雷声从远方滚滚而来。要下雨了。风暴，终究还是来了。滴。滴。滴。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像永不停歇的雨点，敲打着林晓梅的神经。家族群“幸福一家人”已经炸锅了。
她设置了免打扰，但那个不断跳出的红色数字，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迫。
她最终点开了那个群。
张春华语音 59'')： 点开是带着哭腔的哽咽“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
我真是没办法了才在群里说……我就是想让孩子学习好点，有错吗？晓梅现在是体面人了，
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开口就是五百一小时，还要买五十节课……我知道，
我们家是没本事，没权没势，可我们也是真心把孩子当一家人啊……”三姑： “@林晓梅，
晓梅，怎么回事？春华哭得这么伤心，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二叔： “现在请家教是贵，但自家人谈钱就伤感情了嘛。晓梅，你是老师，懂得多，
帮帮孩子也是积德。”表嫂： “春华你也别太难过，晓梅可能也有她的难处。不过晓梅啊，
孩子学习是大事，能帮就帮一把。”张春华： “我能有什么难处？
我就是太把别人当亲人了！算了算了，怪我高攀不起……”林晓梅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
冰冷的白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解释？没必要。在预设的立场里，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她退出群聊界面，顺手点开了朋友圈。刷新。最新一条，来自张春华。没有配图。
只有一行文字：“有些人啊，书读得越多，人情味越淡。当了老师，
连最基本的亲情都不认了。”下面，已经有共同亲戚的点赞和评论。“春华姐，
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抱抱，什么人啊这是。”“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
唉……”林晓梅看着那条朋友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只有看透一切的讥讽。屏幕的反光中，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她没有评论。没有反驳。甚至，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地，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4 真相揭晓然后，
她截了图。苏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个小时了。门外，是外婆林母忧心忡忡的叹息，
和偶尔传来的、妈妈接听亲戚“劝和”电话时冷静而疏离的声音。“嗯，我知道。
”“谢谢关心。”“这是我的决定。”妈妈的语气很平静，
但苏晴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不想去补课。
因为她那句“我不想”。烦躁和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打开手机，
家族群的消息不断弹出，那些看似公允实则偏袒的文字，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还有妈妈朋友圈里，那个孤零零的、带着讽刺意味的“赞”。妈妈在独自战斗。为了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混合着少年人的意气，猛地冲上头顶。她点开了和张春华的私聊窗口。
上一次对话，还是过年时的群发祝福。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苏晴： “春华阿姨，在吗？”张春华几乎秒回： “晴晴啊，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