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这命硬的贱丫头，还挺能扛！
田老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这丫头片子命贱骨头硬，打一顿就老实了！”
田婆子尖利刺耳的声音抹了毒针似的。
她叉着腰，嘴角撇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狼狈不堪的田小麦和田小树姐弟俩。
眼神里没有半分亲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身后的王牙婆用手帕掩着嘴，发出一声假惺惺的轻笑。
眼神再打量货物般的在田小麦脸上、身上逡巡：
“啧，田家阿婆，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小模样……
收拾收拾，倒也有几分水灵劲儿。就是性子嘛……
是得好好磨磨，免得进了贵人的门，给主家惹祸。”
田婆子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对着王牙婆点头哈腰：
“王妈妈您说得是！
您放心，到了您手里，保管把她这身贱骨头给捋顺了！
那五十斤上好的谷子……”
“少不了你的！”
王牙婆不耐烦地挥挥手帕，目光转向缩在田小麦怀里瑟瑟发抖的田小树，眉头皱了起来。
“这小崽子……痨病鬼似的，看着就晦气！
还能喘气儿吗？
可别刚到手就断了气，砸了我的招牌！”
田婆子三角眼一横，啐了一口：
“赔钱货一个！
能喘气就成！
回头往矿上或者哪家缺人的窑子里一丢，总能换回几个铜板，死了也是他的造化！
省得浪费粮食！”
“不要！你们不能卖小树！”
田小麦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眼前发黑，浑身都在抖。
有对弟弟的保护，还有就是混合着她自己的情绪，一下子被彻底激怒猛烈喷发！
田小麦猛地从地上撑起上半身，不顾额头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张开双臂，将抖成筛糠的田小树，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
“五十斤谷子就想卖了我们姐弟两条命？你们田家，还要不要脸？
做梦！
我就是死，也绝不让你们把小树卖了！”
“死？”
田婆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里射出寒光，往前逼近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田小麦的鼻尖上。
“小贱蹄子！
反了你了！
你的命是老娘给的！
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死？
你想得倒霉！
王员外家的轿子可在外头等着呢！
乖乖去给人当小妾，吃香的喝辣的，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再敢嚎丧，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田老大也阴沉着脸，瓮声瓮气地帮腔：
“小麦，别不识抬举！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卖了你和小树，大家都能活！
你一个赔钱货，能换五十斤谷子，够一家子吃好些天了！
你还想咋地？
别给脸不要脸！”
王牙婆在一旁不耐烦地抖着手帕：
“行了行了，别磨蹭了！
再耽搁，误了员外的好时辰！
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拖出来！
那小崽子……
田老大，你拎着！”
她身后两个穿着短打、面相凶悍的壮实汉子立刻应声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往俩姐弟身上扑。
“你们走开！”
田小麦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低吼。
她猛地低头，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她最近的那只，粗壮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
那被咬的汉子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猛地甩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田小麦的口腔里弥漫开来，铁锈般的腥甜刺激着她的神经。
“贱人！敢咬老子！”
另一个汉子见状，又惊又怒，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带着一股恶风，朝着田小麦苍白带血的脸颊狠狠扇了下来。
田小麦被打的脸颊肿了起来。
再次睁开眼，田小麦是被生生疼醒的。
那痛楚尖锐地凿穿了她的天灵盖，又在四肢百骸里凶狠地碾过。
额角处一道火辣辣的裂口，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太阳穴缓慢往下爬，黏腻腻地糊住了鬓角的头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锈味弥漫在口腔里，喉咙干涸得像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喘息都带起一阵撕扯般的剧痛。
“阿姐……阿姐！你醒醒！别吓小树啊……阿姐！”
记忆混乱地冲撞着，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在她濒临崩裂的脑海里凶狠厮杀。
一面是冰冷手术灯下仪器尖锐的警报，同事们模糊焦急的呼喊，身体被沉重疲惫彻底吞噬的虚无；
另一面，则是刺耳的咒骂、凶狠的拳脚、钻心的疼痛，还有一个瘦小身体被粗暴拖拽时发出的、几乎不成调的呜咽……
“阿姐，快醒醒，他们……他们又来了！要把我们……卖了！阿姐，我怕！”
田小麦。
十二岁。
田家村的田小麦。
一个……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
混乱的记忆，让田小麦看到原主的记忆碎片。
她看见了那个老实巴交、沉默得像块田里土疙瘩的养父田老实。
是他从村口冰凉的草垛子里把她捡回来，用一碗稀薄的米汤吊住了她这条命。
她看见了养父临死前那只枯瘦如柴、死死攥着她和小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放不下的哀痛。
她也看见了田老实刚咽气，他那些所谓的亲兄弟——
田家老宅那群豺狼，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像刮地皮一样搜刮走了，这破屋里所有稍微值点铜板的东西，连灶房里那口豁了边的破铁锅都没放过。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他顶着一头枯黄如乱草的头发，小脸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此刻，那双本该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冲刷着脏污的小脸，留下几道清晰的泪痕。
他小小的身子，两只枯瘦得像鸡爪似的小手，正死死地攥着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单衣。
“小……树？”
田小麦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呜呜呜……我以为……我以为你也……小树好怕！阿姐不要丢下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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