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炼狱海滩一九四零年五月,法兰西的脊柱已被德军的铁蹄碾碎。硝烟与绝望,
如同肮脏的潮汐,最终汇聚在敦刻尔克这片狭长的海滩上。
埃莉诺·莱斯特上尉站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人类排泄物的恶臭,猛烈地灌入她的鼻腔。她的军装,
曾经笔挺的卡其色呢子,如今沾满了沙尘、油污和不知是谁的血迹。
脚上的皮靴早已被冰冷的海水浸透,每移动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沉重得如同她的心情。
放眼望去,敦刻尔克海滩是一片超现实的地狱图景。绵延数英里的沙滩上,
黑压压地挤满了等待撤离的士兵。他们不再是骄傲的大英帝国远征军,
而是一群群衣衫褴褛、精疲力竭的幽灵。许多人瘫坐在沙地里,头深深埋在膝间,
仿佛再也无力抬起。有些人则固执地望着灰蒙蒙的英吉利海峡,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早已被连日的轰炸和撤退的恐慌抽走。他们的制服破烂不堪,
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或肮脏的绷带。军纪在极度的疲惫与恐惧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天空中,
不时传来德军斯图卡轰炸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每一次呼啸由远及近,
沙滩上的人群便会发生一阵痉挛般的骚动。紧接着,是炸弹撕裂大地的沉闷巨响,
沙土、残肢和金属碎片被抛向空中,又像肮脏的雨点般落下。黑色的烟柱在海滩各处升腾,
如同为这场溃败竖起的耻辱柱。海面上,景象同样混乱而悲壮。
从皇家海军驱逐舰到临时征用的民船、渔船、甚至泰晤士河上的观光艇——如同勇敢的蜉蝣,
试图靠近这片死亡海岸。它们在海浪中颠簸,在靠近浅滩时放下更小的登陆艇,
艰难地接载士兵。有些船只刚装上人,便被炮弹击中,瞬间化作一团火球,
缓缓沉入冰冷的海水,只留下一片油污和漂浮的杂物。埃莉诺的指挥部,
设在一座被炸毁的混凝土码头根部,仅用几块防水帆布勉强遮挡。她的任务,
是协调这些来之不易的船只,确保它们以最高效率装载士兵,然后迅速返航。她手持望远镜,
声音因连续数日的呼喊而嘶哑,通过一架时断时续的野战电话和几个同样疲惫的传令兵,
向船只发出指令,调度着生的希望。“A区需要登陆艇!重复,A区需要至少三艘登陆艇!
”“告诉‘晨曦号’,东堤栈桥无法停靠,让他们去B滩头!”“优先装载能行走的伤员!
担架员!担架员到哪里去了?!”她的指令简洁、冷静,甚至有些冷酷。这是必须的。效率,
是此刻唯一的仁慈。任何犹豫、任何情感的波动,都可能导致更多人丧生。
2 冰冷的命令与灼热的记忆就在她刚刚调度一艘拖网渔船成功靠岸时,
一辆蒙着尘土的军用摩托车嘶吼着冲到她面前,跳下一位满身硝烟的通讯兵。“莱斯特上尉!
最高指挥部急电!”通讯兵递过一个密封的信函,敬了个礼,又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流中。
埃莉诺撕开封口,薄薄的电文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
刺入她的心脏:“指令确认:所有救援船只,优先保障大英帝国士兵撤离。非我方军事人员,
需经特别批准方可登船。此令即刻生效,不得有误。
—— 拉姆齐将军指挥部”纸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放大。
她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命令,但当它真的以白纸黑字的形式摆在面前时,
那份重量依然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优先撤离本国士兵……”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声音在海风的呼啸和远处的爆炸声中,微不可闻。这是冷酷的逻辑,是国家利益的体现。
这些船只,是英国未来反攻的血脉,必须首先保住自己的子弟兵。她理解,作为一名军官,
她宣誓效忠国王与国家,她必须服从。然而,这道冰冷的命令,
却瞬间点燃了她脑海中一段灼热的记忆。那是战前,她在巴黎索邦大学求学时的美好时光。
阳光明媚的塞纳河畔,咖啡馆里飘着香颂和咖啡的醇香。
她与一对法国犹太裔学者夫妇——雅克和萨拉·杜兰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才华横溢,热情好客,他们的家是她在巴黎的第二个港湾。她尤其喜爱他们的一双儿女,
里昂和索菲。小男孩里昂有着卷曲的黑发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总缠着她讲英国的故事;小索菲则像个小天使,有着甜美的笑容和银铃般的笑声。
战争爆发前,局势日益紧张。雅克预感到犹太人的灾难即将来临,在一次秘密会面中,
他将一个沉重的托付交给了即将回国的埃莉诺。“埃莉诺,如果……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
我们无法脱身……请看在友情的份上,如果有任何可能,请帮助里昂和索菲离开法国。
他们是我们唯一的珍宝。”雅克眼中深深的忧虑和绝望,至今烙印在埃莉诺的脑海里。
她郑重地答应了。几周前,她收到了萨拉从法国北部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字迹潦草而绝望。
信中说,雅克已被带走,音讯全无。她正带着孩子们逃往敦刻尔克方向,
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信中提到了一个地名——敦刻尔克城外一座废弃的渔屋,
那是他们约定的汇合点。此刻,这道命令,将她的职责与她的承诺,推向了绝对的对立面。
3 内心的独白与无声的风暴埃莉诺的目光从电文纸上抬起,
再次扫过眼前无边无际的士兵海洋。一张张年轻、疲惫、沾满污垢的脸,
他们对回家的渴望几乎凝成了实质。他们是她的同胞,是她必须保护的人。
我必须服从命令。这是我的职责。这些孩子们……他们需要回家。英国需要他们。
我无权用他们的生命去冒险,去换取个人的承诺。她的内心独白开始了,
冷静而专业的一面在试图掌控局面。但紧接着,里昂和索菲的脸庞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们不再是记忆中巴黎公寓里快乐的孩子,
而是变成了两个惊恐万状、躲在阴暗潮湿的废弃渔屋里,
听着远处炮火声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他们信任她,他们的父母信任她。他们还只是孩子!
他们有什么罪?他们不是士兵,不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他们只是这场疯狂的人类悲剧中最无辜的受害者。雅克和萨拉……他们现在在哪里?
是否已经……不,我不能想。我答应过要保护他们的孩子!人道主义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
灼烧着她的理智。那道命令,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与那两个孩子隔开。
一边是三十万大军的生死,一边是两个孩子的命运。数字的天平严重倾斜,
可道德的砝码却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我是一名英国军官。我的首要责任是这些士兵。
如果我为了一己私情,破坏了撤离秩序,可能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
这会让我成为国家的罪人。冷静,埃莉诺,冷静!
想想你在桑赫斯特军校学到的东西:大局观,牺牲小我。她用力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内心的动摇。可是,
‘大局观’……‘牺牲小我’……这些冰冷的词汇,如何能抹去两个孩子的脸庞?
如果连最基本的人性都要在‘大局’的名义下牺牲,那我们与敌人有何区别?
我们为之战斗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一个连孩子都无法容纳的世界吗?
绝望感如同海峡的浓雾,将她紧紧包裹。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这片喧嚣混乱的海滩上,成千上万的人围绕着她,却没有一个人能分担她内心的这场风暴。
4 黑暗中的微光时间在爆炸声、海浪声和士兵的嘈杂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色开始降临,
这给撤离带来了一丝掩护,但也增添了更多的混乱和不确定性。埃莉诺几乎凭借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