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初雪落下来的时候，江屿正在拆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信。白色信封边缘泛着旧气，
右上角贴着枚浅灰色邮票，图案是枝桠光秃秃的冬树，
像极了他此刻窗外的景象——梧桐叶早在半个月前就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桠斜斜刺进铅灰色天空，第一片雪花就是从那枝桠缝隙里飘下来的，轻飘飘的，
落在玻璃上，瞬间化成一小团雾。他指尖捏着信封，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
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初雪夜。也是这样的天气，空气里飘着煤炉燃烧后的暖甜气，
林弯弯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羽绒服，鼻尖冻得通红，却执意要拉他去操场看雪。
那时候他们刚下晚自习，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
只有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像再也拆不开的棉线。“江屿你看，雪落在头发上会变成星星。”她仰着头，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成小水珠，让她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江屿记得自己当时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她半张脸，
指尖触到她耳朵上的冻疮，又红又肿，像颗熟透的樱桃。
那时候他们都是攥着皱巴巴生活费过日子的学生，林弯弯的冻疮每年冬天都会犯，
却从来舍不得买一副厚手套，总说“攒着钱给你买数学题集”——江屿的数学不好，
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徘徊，林弯弯就把自己的笔记抄了一遍又一遍，字迹娟秀，
末尾总画着个小小的太阳。信纸上的字迹突然撞进眼帘，
和记忆里那本笔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江屿，见字如面。如果你收到这封信，
应该是又一个冬天了吧？不知道今年的雪有没有那年的大，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学会给自己买手套。”江屿的指腹突然发紧，把信纸攥出一道褶皱。
他靠在窗边，雪花越下越密，把窗外的世界染成一片模糊的白。六年来，他搬过三次家，
换过两份工作，从南方的小城到北方的省会，以为能把关于林弯弯的记忆埋在旧时光里，
可这封信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锁着过往的抽屉，那些被雪覆盖的日子，
突然就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Chapter 01他想起高二那年的冬天，
林弯弯第一次在课堂上晕倒。那天也是阴天，教室里的暖气坏了，老师让大家裹着外套上课。
林弯弯坐在他斜前方，穿着那件藏青色羽绒服，脊背挺得笔直，却时不时低头咳嗽，
肩膀微微发抖。江屿注意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像张浸了水的纸，直到她突然趴在桌子上，
笔滚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全班人才惊觉不对。他是第一个冲过去的，
指尖触到她的后颈，冰凉得像块冰。“林弯弯？林弯弯你醒醒！”他声音发颤，把她扶起来，
才发现她的嘴唇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后来老师叫了救护车，
江屿跟着去了医院，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蹲了很久，直到医生出来，说她是低血糖，
加上贫血，没什么大事，他才松了口气。可那天晚上，
林弯弯却在操场的看台上跟他说了实话。雪已经停了，月光把操场照得一片银白，
看台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响。林弯弯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声音闷闷的：“江屿，我不是低血糖，我有遗传病，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江屿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他说不出话。他知道林弯弯的家里情况不好，父亲早逝，
母亲卧病在床，她每天放学都要去打两份工，晚上还要熬夜自学。
他以为他们都是在苦日子里挣扎的小苦瓜，只要咬咬牙就能熬过去，
却没想到她的生命早已被标好了期限。“没关系，”他蹲在她面前，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
绕在她的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直到把她的脸都遮住大半，“医生说的不算，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陪你一起熬。”林弯弯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却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在看台上坐了很久，江屿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自己的手冻得通红，
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就能留住她，却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带她去看一次真正的大海，还没来得及给她买一副不会冻手的手套，
她就已经不在了。信纸上的字迹继续往下走，带着林弯弯特有的温柔。
Chapter 02“你还记得我们在学校后面种的那棵树吗？
就是你说要等它长得比教学楼还高的那棵。我偷偷在树下埋了个盒子，
里面有你给我画的第一张画，还有我们第一次一起吃的糖纸。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它？
我猜它现在应该已经长得很高了吧。”江屿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
他想起那棵树，是高二那年的春天种的。那时候学校后面有片荒地，他们趁着周末偷偷跑去，
用零花钱买了棵小树苗，挖坑、浇水，林弯弯还在树旁边插了个小牌子，
上面写着“江屿和弯弯的树”。那时候他们笑着说，等树长大了，
他们就一起在树下看书、聊天，等他们考上大学，就回来看看它。可现在，树应该长大了，
而她却永远停在了十八岁。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宋怀”的名字。江屿接起电话，
宋怀的声音带着笑意：“江屿，下雪了，要不要出来聚聚？我和栀意都在老地方等你。
”宋怀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六年前，宋怀和沈栀意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沈栀意是班里的转学生，性格开朗，像个小太阳，而宋怀则是个沉默寡言的学霸，
两个人一开始总吵架，后来却慢慢走到了一起。江屿记得，林弯弯还在世的时候，
总说要撮合他们，没想到六年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还结婚了。“好，我马上过去。
”江屿挂了电话，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里，贴身放着。他穿上外套，拿起围巾，
走出家门。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瞬间融成水珠。
他想起林弯弯说的“雪落在头发上会变成星星”，抬手摸了摸头发，却只摸到一手冰凉。
老地方是一家小面馆，就在他们高中学校的对面。六年来，这家面馆换了老板，
却还是保留着原来的装修，木质的桌子，红色的板凳，墙上还贴着当年的奖状。
宋怀和沈栀意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沈栀意正拿着手机拍照，宋怀则在给她剥橘子，
动作温柔。“江屿，这里！”沈栀意看到他，挥手喊道，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江屿走过去，
坐下，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沈栀意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是一张雪景照，
照片里是学校后面的那片荒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公园，
那棵他们当年种的树就站在公园中央，枝繁叶茂，比旁边的亭子还高。“你看，
这棵树长得多好，”沈栀意笑着说，“我和宋怀上周来的时候拍的，本来想叫你一起来，
结果你出差了。”江屿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点了点头，说：“是啊，长得真高。
”“对了，”宋怀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今天早上，
我收到一封没有寄件人的信，是弯弯的字迹，你收到了吗？”江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收到了信，林弯弯在六年前，就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今天的惊喜。
“弯弯说，她知道自己不能陪我们走下去，所以想在冬天的时候，给我们写一封信，
告诉我们她很好，”沈栀意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在另一个世界，也看到了我们种的树，
看到了我和宋怀在一起，看到了江屿你变得越来越优秀，她很开心。”江屿低头，
看着碗里的牛肉面，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起林弯弯活着的时候，
总说要看着他们都幸福，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可她却不在了。吃完饭，雪已经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