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杯‘忘川’，敬你穿心一剑！” 沈青瓷将烈酒重重砸在吧台，琥珀色的液体溅上男人冷峻的侧脸。他——那个连续七夜坐在角落、眼神如古井深潭、酷似她梦中索命将军的男人——终于抬眼，眸底风暴骤起。
三分钟前，她还在他低沉的“老板娘”呼唤中指尖发麻，为他调那杯叫“轮回”的私酿。直到他起身时，那卷从不离身的古画筒滑落展开——
泛黄的绢帛上，烽烟蔽日。身着胡服的“她”心口插着长剑，鲜血染红黄沙。执剑的银甲将军，赫然是眼前男人的脸！而濒死的“她”眼中，不是恨，是解脱般的眷恋！
千年梦魇瞬间撕裂现实！沈青瓷浑身血液倒流，前世被利刃贯穿的剧痛与今生动情的战栗在骨髓里疯狂撕咬。
男人抹去脸上酒渍，逼近一步，气息裹挟着铁锈与寒霜，声音却像情人低语：“认出我了？那也该认出…画上最后一笔未干的墨，是昨夜才点上的你的血。”
他指尖划过她因震惊微张的唇，“这次，是再死一次，还是…跟我回去，把血债算清？” 吧台暗格里，她藏着的、用来切水果的唐式短刀，嗡鸣作响。
西安的夜，在古城墙根下，总是带着几分未散的烽烟气和化不开的稠。沈青瓷的“忘川”酒馆就嵌在这片厚重里，木门吱呀，推开便是另一个世界。暖黄的灯笼晕染着胡杨木的纹理，空气里浮动着自酿的“轮回”酒香，辛辣里裹着一丝缠绵的甜，像极了那些纠缠她半生的、关于盛唐将军与胡姬的破碎梦境。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七个雨夜。
门帘被风卷起，挟裹着湿冷的潮气。他就站在那水汽氤氲的门口，身形高大挺拔，几乎填满了门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雨珠，水痕沿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下，没入挺括的衣领。店内昏暖的光线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只在他深邃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一尊从千年冻土里掘出的、沉默的玄铁雕像。
“老板娘，‘忘川’。”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共振，穿透酒馆里低低的谈笑和爵士乐，精准地落在沈青瓷耳中。那瞬间，她指尖捏着的青瓷酒杯微微一滑，一股莫名的、尖锐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却又在心脏的位置炸开一团滚烫的麻。
她抬眼，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询问，只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沉寂，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会在这里，知道她会调这杯酒。这眼神…太像了！像梦里那个银甲染血、目光如刃的将军，每一次回眸都让她在惊醒时浑身冷汗，心口残留着被洞穿的幻痛。
沈青瓷稳住呼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手中的酒具。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琥珀色酒液注入时拉出的细长弧线，柠檬皮被拧出油脂时迸发的清冽香气…每一个动作都成了掩饰心慌的屏障。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低垂的颈后，滑过她挽起发髻时露出的那截白皙，再流连于她握着雪克壶、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小臂线条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某种她不敢深究的、近乎贪婪的灼热。
“您的‘忘川’。”她将酒杯推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手背。一股细微的电流猛地窜过，两人俱是一顿。
他垂眸看着杯中摇曳的酒液，没有立刻去接。修长的手指在吧台光滑的木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压迫。空气仿佛凝固了，酒香、雨气和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像硝烟又像陈年雪松的冷冽气息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又粘稠的网，将吧台这一方小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酒，能忘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在胸腔里震动。他抬眼，目光再次锁住她，这一次，那深潭里翻涌起她看不懂的暗流，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沈青瓷的心跳如擂鼓，喉咙发干。她强扯出一个属于“飒爽老板娘”的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看您想忘什么了。前尘旧债，爱恨痴缠…一杯不够，就再来一杯。”她故意迎上他的目光，眼波流转间带着酒馆主人特有的、阅尽千帆的疏离风情，试图夺回一丝掌控感。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他端起酒杯，冰凉的杯壁贴上薄唇，喉结滚动，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中。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眼神像带着钩子，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又充满危险的珍宝。
“有些东西，”他放下空杯，杯底与吧台碰撞出清脆一响，“刻在骨血里，烧成灰也忘不掉。”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青瓷心上。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是恨？是悔？还是…一种被时光和鲜血浸透的、绝望的渴望？
就在这时，他放在旁边高脚凳上的那个细长的、古朴的皮质画筒，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倾斜，“啪嗒”一声，筒盖滑落，一卷泛黄的绢帛画卷，毫无预兆地滚落出来，在吧台暖黄的灯光下，倏然展开——
烽火连天！黄沙漫卷！银甲将军的长剑，精准地刺入一名胡服女子心口！鲜血如泼墨般在绢帛上晕染开，刺目惊心！
时间凝固了。
沈青瓷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涌！那胡服女子的脸…那濒死时眼中交织的痛苦与释然般的眷恋…分明是她自己！而那个执剑的将军，银盔下的面容，与眼前这个气息危险、眼神深邃的男人，一模一样！
前世被利刃贯穿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她心口炸开！比任何一次梦境都要真实百倍！她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酒柜上，瓶瓶罐罐发出危险的碰撞声。她死死捂住心口，大口喘息，视线却无法从那幅血腥的“死亡证明”上移开分毫。
男人迅速卷起画轴，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他抬眼看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撞破秘密的阴鸷，有深沉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炽烈的专注。
“看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我的‘忘川’，喝得还不够多。”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沈青瓷完全笼罩。那股冰冷的、带着硝烟与雪松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酒意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宿命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向她压来。
吧台暗格里，那把她用来镇店、刃口雪亮的唐式短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寂静中发出极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