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虽是午时,府内各房己早早笼上了暖炉炭盆的烟气。
西北角一处偏远的厢房——棠院,更是清冷。
窗纸上糊着新换的韧纸,屋内却只堪堪点了两盆细炭,寒意仿佛能透过砖缝丝丝钻入骨髓。
沈棠裹着一件半旧的蜜合色棉袄,坐在临窗的矮榻上。
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身形单薄,一张小脸藏在厚厚的毛领里,只露出尖巧的下巴和一对沉静如水的眼眸。
膝上摊着一本《女训》,指尖却凝在冰冷的页面上许久未动。
屋外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猫儿凄厉的呜咽。
小丫鬟采薇蹙着眉匆匆进来:“姑娘,大姑娘院里那只‘雪团儿’,不知怎么溜到咱们院门口,腿像是伤着了,缩在墙角那儿叫唤呢,怪可怜的。”
沈棠眼睫微动,抬眼望向窗外。
果然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正拖着一条后腿,瑟缩在院门口光秃秃的海棠树下,金红的眼瞳里满是惊惶疼痛。
寒风掠过,几片残存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恰在此时,一阵说笑声伴着环佩叮当由远及近。
沈府嫡长女沈莲,披着簇新的银狐斗篷,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如同骄傲的孔雀般行来。
她一眼瞧见自己的爱猫,立刻尖声道:“雪团儿!
你这贱东西,怎地跑到这腌臜角落来了!”
她蹬着嵌了珍珠的软缎绣鞋上前几步,瞥见那断腿,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柳眉倒竖:“定是这院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惊了我的猫!
把它给我丢出去!
看着就晦气!”
“大姑娘……”采薇忍不住低唤一声,有些不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采薇脸上,沈莲身后的王妈妈冷着脸啐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大姑娘面前多嘴?”
采薇捂着脸,眼圈瞬间红了,却不敢再言语。
沈莲嫌恶地皱眉,抬脚就要将那痛苦抽搐的白猫踢向更远的雪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屋内闪了出来。
动作不大,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踉跄。
沈棠似乎是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撞向那只猫。
电光火石间,她伸出的手,像是无措地寻找支撑,恰好不偏不倚地拦在了沈莲抬起的脚前。
沈莲被她这“笨手笨脚”地一挡,重心不稳,惊叫一声往后倒去,幸被身后的婆子一把扶住。
“呀!
阿姐小心!”
沈棠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慌乱和怯懦,声音细细的,“阿姐没伤着吧?
这门槛儿…真是绊死人了!”
她揉着膝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袖角却顺势将那白猫轻巧地拢进了宽大的袖底。
沈莲惊魂稍定,又被她这副“傻气”模样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骂道:“沈棠!
你这蠢笨如猪的东西!
走路都不带眼睛吗?
惊了我的猫,还敢冲撞我!
我定要告诉祖母去!”
她骂骂咧咧,甩袖而去,甚至忘了她的“雪团儿”。
风雪渐大,模糊了沈莲一行离去的身影。
采薇忙扶起沈棠。
沈棠却不动声色地将袖中温热的猫儿交给采薇,低声吩咐:“去寻些干净的布条来,我记得旧箱笼里有生肌散。”
采薇擦着眼泪点头,匆匆去了。
沈棠立在廊下,寒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那双清澈的眼眸,望向远处梅花园方向隐约的人影喧嚣,那里似乎有重要的客人到访。
她的眼神里没有方才一丝怯懦,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静和极淡的一丝冷意。
她并不知道,就在梅花园那座堆砌着嶙峋山石的暖亭里,一道挺拔而略显疏冷的少年身影,隔着纷飞的雪幕,恰好将海棠树下那“笨拙”少女掩护伤猫、化解险情的一幕,尽收眼底。
少年面容端方,眉宇间己初具沉稳棱角,正是随祖父魏国公前来拜访沈阁老的魏府世子——魏澹。
“沈家……倒是有点意思。”
魏澹目光扫过那己空无一人的角落,又落回身边正与大儒寒暄的祖父身上,将手中温凉的茶盏轻轻置于石桌上,指尖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杯壁。
方才那一幕,那双看似慌乱实则异常沉稳的眼眸,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划开一道极其细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