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沉入黄浦江底的时候,还能听见那个养了我十六年的男人在对岸的豪华包厢里大笑。
他说:一个瘸腿的女人,一身***味,早就玩腻了,要不是看她那张脸还有点意思,
狗都不碰。所有人都说,北洋军阀的少帅霍启昭是为了我妈沈青芜,才自甘堕落,
从北平来到上海,陪着我们母女过了十六年清贫日子。只有我知道。我妈的腿,是他打断的。
我妈的***,是他亲手喂的。他说:阿芜,这是西洋传来的特效药,能镇痛。
于是我妈就在那镇痛的甜腻香气里,成了一个离不开他的废人。如今,
他那位留洋归来的白月光就坐在他怀里。他吻着她的脖颈,
轻描淡写地提起我:那个小野种?养了这么多年,也算仁至义尽了。老子又不是开善堂的。
后来,江水灌进我的肺里,我没死透。我重生了,回到我阿妈的少女时代。这一世,
我成了上海滩航运大王最受宠的独女,姜知许。而我的阿妈沈青芜,
还是个在教会学校里被人踩在脚底的可怜虫。很好。霍启昭,还有那些所有欺过我们的人,
洗干净脖子,我来讨债了。1百乐门的靡靡之音像一条毒蛇,
钻进我泡在黄浦江冰水里的耳朵。就在江对岸,那间最奢华的包厢里,养了我十六年的男人,
霍启昭,正举着酒杯,对他那帮猪朋狗友炫耀:沈青芜?一个跛了脚的***鬼,
也就那张脸还能看。玩了十几年,腻了,早就腻了。他怀里依偎着的女人,陆曼茵,
刚从法兰西回来,一身香水味熏得人头疼。她娇笑着,
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戳了戳霍启昭的胸口:启昭,那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好歹跟了老子一场,总得给口饭吃。霍启昭大笑着,猛灌一口威士忌,再说了,
她那个女儿,如今出落得和她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也养眼。
一旁的男人堆里爆发出心照不宣的淫笑。我攥着拳,锋利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血顺着冰冷的江水晕开。胸口那个弹孔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火烧火燎的疼。
是霍启昭的副官,亲手把我从十六铺码头推下来的。在此之前,他用枪顶着我的头,
笑着说:大小姐,别怪我们心狠。怪只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霍启昭根本不是什么为爱走天涯的情圣。他来上海,
是为了接手他家在南方的***生意。我妈,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一个完美幌子,
一个落魄美人配痴情少帅的剧本,骗过了全上海的人。那些年,人人都夸他霍启昭有情有义,
为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不惜与北平的督军老子决裂,放弃了锦绣前程。我呸!
我亲眼见过他藏在书房夹层里的电报,每一封都发往北平,内容全是军火和烟土的交易。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不在家。每次回来,都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地抱着我妈,
说是为了我们娘俩的生计在外奔波。然后,他会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西洋特效药,
亲手撬开我妈的嘴,温柔地喂她抽下。阿芜,吸一口就不疼了。
我妈就在那甜腻的香气里,眼窝深陷,瘦骨嶙峋,成了一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废物。而我,
他嘴里的小野种,他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证据——他与日本人走私军火的账本复印件,
就在我怀里,被江水浸透。我想拖他一起下地狱。可我失败了。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
我仿佛又看见了家里的那盏昏黄的灯。灯下,我妈正跛着脚,为我缝补磨破了洞的校服,
她抬头冲我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阿妈……我想再抱抱你……2剧痛袭来,
我猛地睁开眼。不是冰冷刺骨的黄浦江,而是一间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奢华卧室。
水晶吊灯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空气里飘着进口香水的味道。我低头,
看见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不是我那双因为常年洗衣做饭而粗糙生茧的手。镜子里,
一张陌生的脸正惊恐地看着我。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眼挺鼻,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这是……姜知许?上海滩航运大王姜贯臣的独女?那个飞扬跋扈,
能让整个法租界抖三抖的千金大小姐?我脑子里涌入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
姜知许昨天晚上跟人飙车,翻进了苏州河,再醒来,芯子就换成了我。而现在的时间,
是民国十六年。距离我妈沈青芜被霍启昭那个禽兽捡回家,还有整整两年。我……我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攫住了我,我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阿妈!我能救你了!
我顾不上身体的酸痛,从床上跳下来,扯过一旁衣架上的外套就往外冲。小姐!
小姐您要去哪儿啊!您的伤还没好!身后传来女佣焦急的呼喊。我充耳不闻。
我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我妈!立刻!马上!凭着姜知许的记忆,
我知道她家离我妈当时住的那个破败弄堂不远。我抢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被我塞的一大把钞票砸得晕头转向,玩了命地蹬。在一条散发着霉味的潮湿弄堂口,
我停下了。就是这里。我前世的家。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刻薄的叫骂声,
那声音我到死都记得。是我的亲生父亲,顾秉谦!那个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
为了攀上财政局局长的千金,把我妈和外婆一脚踹开的凤凰男。……当初就不该听你的,
留下这个扫把星!自从她出生,我哪天顺过?你看看你,人老珠黄,她呢,死气沉沉,
谁见了不晦气!秉谦,你不能这么说眠眠,她是你女儿啊……
外婆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悄悄走到墙边,从破了个洞的墙缝里往里看。院子里,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顾秉谦,正满脸嫌恶地看着我妈。我妈,不,
这时候应该叫她沈青芜。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学生裙,低着头,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
女儿?我顾秉谦没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儿!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沓钞票,
狠狠摔在沈青芜的脚边,听说顾盼兮在学校里只是说了她几句,她就敢顶嘴?一个私生女,
谁给她的胆子?顾盼兮,他跟局长千金生的宝贝女儿。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前世,就是这个顾盼兮,带头在学校里造谣我妈偷东西,
说我妈是狐狸精,害我妈被学校开除,彻底断了生路。沈青芜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顾盼夕先带人撕了我的书!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女,
连亲生骨肉都跟了外人姓,顾秉谦,你就不配当个男人!你这张烂嘴!
顾秉谦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竟一口浓痰吐在我外婆的脚边,
跟你那个***的妈一个德行!说完,他拂袖而去,大门被他砰地一声甩上。院子里,
外婆捂着脸,压抑地哭出声。而沈青芜,她抿着唇,沉默地蹲下身,一张一张,
把那些沾着泥污的钞票捡起来,仔细抚平。那一刻,我心如刀绞。我终于明白,
我妈上一世的软弱和逆来顺受,是从何而来了。原来,她的脊梁骨,早就在这个时候,
被这个叫“父亲”的男人,一寸寸地打断了。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缩回头。顾秉谦,
顾盼兮。别急。这一世,我们慢慢玩。3圣玛利亚女子中学,是全上海最顶尖的教会学校。
能在这里读书的,非富即贵。我,姜知许,开着我爹姜贯臣新给我买的福特轿车,
在学校门口一众女学生的惊呼声中,嚣张地停下。那不是姜家大小姐吗?
她不是在家养伤吗?怎么来学校了?听说她把教导主任最爱的那盆兰花给拔了,
教导主任都不敢吭声。我无视那些议论,戴上墨镜,径直走向公告栏。果然,
上面贴着一张处分通告,写的正是我妈沈青芜的名字。理由是顶撞师长,品行不端。
我冷笑一声,伸手就把那张纸刺啦一下撕了個粉碎。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姜……姜知许!你干什么!一个戴着眼镜,模样刻板的女老师气冲冲地跑过来,
她是学校里有名的铁面教导主任,最爱揪人小辫子。我慢悠悠地转过身,摘下墨镜,
冲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王主任,这纸的颜色太丑了,影响我们学校的市容。
我帮您处理了,不用谢。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王主任气得脸都白了。
我爸刚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叫知许楼。王主任,你要是不喜欢,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把钱撤了,改捐给法兰西总会。我笑得更甜了,
话里的威胁却像淬了冰。王主任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
最后憋出一句:……下不为例。我踩着高跟鞋,在全校师生敬畏的目光中,
施施然地离开。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姜知许回来了。而沈青芜,是我罩着的人。
我找到我妈的时候,她正在操场角落里,被一群女生围着。为首的,
正是打扮得像个洋娃娃的顾盼兮。沈青芜,听说你妈以前是个***啊?
怪不得你这么会勾引人。顾盼兮抱着胳膊,语气轻蔑。我没有!沈青芜的脸涨得通红,
倔强地辩解。没有?那陈少爷为什么放着我不要,天天给你送花?
顾盼兮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你这种穷酸鬼,也配得上陈少爷?
她身后的一个跟班心领神会,伸手就要去推沈青芜。住手。我冷冷的声音不大,
却让所有人都僵住了。顾盼兮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副假笑:知许姐姐,
你伤好啦?我们跟沈同学开玩笑呢。玩笑?我走到她面前,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我的人堵在墙角,叫开玩笑?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头。顾盼兮,我不管你爹是财政局长还是天王老子。从今天起,沈青芜,
是我姜知许的人。你再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我能让你爹坐上那个位置,就能让他滚下来。你信不信?顾盼兮的脸吓白了,
浑身都在发抖。她当然信。在上海滩,谁不知道我爹姜贯臣的手段。我松开手,
像丢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我拉起还愣在一旁的沈青芜,转身就走。
以后,谁欺负你,你就用钱砸他的脸。没钱,就来找我。砸死人,我给你兜着。
我把一张没有数额的支票塞进她的手里,不容她拒绝。沈青芜看着我,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感激。她小声地问:同学……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着她年轻而干净的脸,心脏一阵抽痛。我该怎么告诉你?因为你是我阿妈啊。
4为了彻底将沈青芜带离那个有毒的家庭,我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我要找个伴读。
我在姜家的饭桌上宣布,要知书达理,性格温顺,最好是圣玛利亚的学生。
我爹姜贯臣正在看报纸,闻言头也没抬:让管家去安排,挑个家世清白的。不用,
我已经有人选了。我放下刀叉,叫沈青芜,我们学校的,功课是年级第一。
我请她住到我们家来,方便随时向她请教功课。我爹看了我一眼,没再反对。
他对我向来溺爱,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事,都由着我。于是,我开着车,亲自去弄堂里接人。
外婆一开始还不同意,怕给我家添麻烦。
我直接从皮包里掏出一根金条放在桌上:这是预付的薪水。沈青芜住在我家,
我会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外婆您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来看她。
看着那根黄澄澄的金条,外婆沉默了。最终,沈青芜红着眼,跟着我坐上了车。
我把家里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衣柜里塞满了最新款的洋装和首饰。
这些……太贵重了。沈青芜看着那些漂亮衣服,手足无措。你是我的伴读,
代表的是我们姜家的脸面。穿得寒酸,丢的是我的脸。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
帮她挑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去换上。看着换上新衣的沈青芜,我恍惚间,
看到了前世她未被摧残时的模样。干净,美好,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栀子花。我下定决心,
这一世,绝不能让任何污泥溅到她身上。然而,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顾秉谦和顾盼兮那边消停了,但学校里另一个麻烦却冒了出来。那个追求沈青芜的陈少爷,
是上海驻防司令的儿子,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被拒绝了几次后,恼羞成怒,
开始找沈青芜的麻烦。这天放学,我因为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话,耽误了一会儿。等我出来时,
却怎么也找不到沈青芜。我心里一慌,有种不祥的预感。问了几个同学,她们都支支吾吾,
最后有个胆小的悄悄告诉我,看到陈少爷把沈青芜堵进学校后面的黑巷子里了。我脑子嗡
地一下,立刻朝后巷冲去。那条巷子又窄又暗,堆满了垃圾。我刚拐进去,
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和男人得意的淫笑。小美人,给脸不要脸,
今天小爷就让你尝尝厉害!我看见陈少爷和他两个跟班,正把沈青芜死死地堵在墙角,
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而他们身边,还蹲着一条半人高的黑色狼狗,正吐着舌头,
露出森白的牙齿,虎视眈眈。畜生!放开她!我眼睛都红了,
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陈少爷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愣了一下。姜知许?
你敢多管闲事?我的人,你也敢碰?我一棍子狠狠地抽在他伸向沈青芜的手臂上,
疼得他嗷嗷直叫。那两个跟班见状,立刻围了上来。我打架是前世练出来的,狠戾不要命。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一条恶犬。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时,
巷子口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陈大少,欺负两个小姑娘,出息了啊。我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斜斜地倚在巷子口,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他很高,
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非但没有破坏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野性。
他的眼神像狼一样,冰冷又危险。萧奉山?上海滩青帮最年轻的堂主,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他怎么会在这里?陈少爷看到他,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嚣张气焰瞬间灭了:萧……萧爷,您怎么来了?我……我跟她们闹着玩呢。闹着玩?
萧奉山慢悠悠地走过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那条龇牙咧嘴的狼狗面前,
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条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狼狗,立刻夹起尾巴,呜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