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发疼，陆知衍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大学宿舍那熟悉的、贴着褪色篮球明星海报的上铺床板。
他僵了几秒，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胸腔。
这不是他的卧室，更不是他临死前所在的抢救室。
身下的床垫有些塌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泡面味，隔壁床传来室友周明打游戏的嘶吼：知衍！快点！三缺一！就等你了！
陆知衍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撞到了上铺的栏杆，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彻底清醒——这不是梦。
他颤抖着伸出手，那是一双年轻、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常年握笔签下无数合同留下的薄茧，更没有前世车祸后留下的狰狞疤痕。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到宿舍门口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 T 恤，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眼神里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只是那双总是盛满冷漠的眸子，此刻正翻涌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这是……二十岁的他。
卧槽，陆大少爷终于舍得下床了？周明转过头，嘴里还叼着一根辣条，快点，老地方开黑，今天要是再输，你就得请我们吃校门口那家烧烤。
陆知衍没理他，目光死死盯着镜子角落——那是他随手贴上去的课程表，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日期：3 月 17 日。
大二下学期，3 月 17 日。
他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重生。
重生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他还在 A 大读大二的时候。
距离林慕言鼓起勇气向他告白，被他用一句无聊狠狠推开，还有整整一个月。
距离那场雨夜，林慕言为了推开冲向他的卡车，自己被卷入车轮下，浑身是血地躺在他面前，还有整整三年。
林慕言……陆知衍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带着迟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悔恨。
前世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出身豪门，从小众星捧月，养成了冷漠倨傲的性子，眼里只有家族利益和商业版图，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林慕言对他而言，不过是大学里一个不起眼的同学，一个偶尔会出现在他视线里、安静得像空气一样的存在。
他记得林慕言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抱着画板穿梭在教学楼和画室之间；记得他说话时总是温温柔柔的，连声音都像羽毛一样轻；记得他看向自己时，眼里总有一种他当时读不懂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光芒。
可他从未在意过。
他甚至记得，林慕言告白那天，阳光很好，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少年站在他面前，脸颊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情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知衍，我……我……我喜欢你。
而他呢，正被一群朋友围着说笑，闻言只是瞥了林慕言一眼，语气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我对男人没兴趣，别来烦我。
他甚至没看到林慕言瞬间惨白的脸，和转身时微微颤抖的肩膀。
后来，他偶尔会在家族的商业酒会上看到林慕言，那时的林慕言已经小有名气，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光亮，只剩下疏离。
直到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被对家设计围堵，眼看就要被卡车撞中，是林慕言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把将他推开。
刺耳的刹车声，漫天的雨水混着血色，还有林慕言倒在地上，看向他最后一眼时，那说不清是解脱还是遗憾的眼神……
那一幕，成了陆知衍往后十年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后来才知道，林慕言家境贫寒，却为了给他买一份他随口提过喜欢的绝版唱片，省吃俭用了三个月；他知道林慕言为了帮他挡掉一个商业对手的阴招，放弃了去国外顶尖美院深造的机会；他知道林慕言画了无数幅画，主角全是他，却从未让他看过……
他成了更成功的商人，坐拥庞大的商业帝国，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无数个深夜，他都会抱着那幅林慕言死后才被助理发现的、画着他侧脸的油画，一遍遍地问：林慕言，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明白过来？
现在，老天给了他一次机会。
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陆知衍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猩红，镜子里的少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林慕言，这一次，换我来走向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这一次，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活在我身边，被我捧在手心里，再也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知衍？发什么呆呢？再不去网吧都没位置了！周明推了他一把。
陆知衍回过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前世这个周明，看似和他关系不错，实则暗地里收了对家的好处，好几次给林慕言使绊子，甚至在林慕言死后，还在背后说过不少风凉话。
不去了。陆知衍淡淡地说，转身开始穿外套。
啊？不去了？周明愣了一下，那你干嘛去？
陆知衍没有回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林慕言，找他的慕言。
他想立刻见到他，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确认他还好好地活着。
他记得，这个时间点，林慕言应该在学校的画室。
林慕言是美术系的，而他是金融系的，前世若非林慕言主动靠近，他们几乎没有交集。画室在哪里，他还是后来林慕言死后，才打听到的。
凭着模糊的记忆，陆知衍穿过教学楼，走向学校西北角那栋有些老旧的美术楼。
三月的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带着清爽的气息，路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
陆知衍的心跳越来越快，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终于，他看到了那栋爬满爬山虎的旧楼，门口挂着美术学院的牌子。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这是属于林慕言的味道，让陆知衍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些许。
他一间间画室找过去，心脏像擂鼓一样。
就在他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间画室时，透过半开的门，他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画室里的光线很好，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窗边那个穿着浅蓝色毛衣的少年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少年正坐在画架前，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画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纤细的脖颈和柔和的肩线，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陆知衍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
是林慕言。
他还活着。
真的活着。
陆知衍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背影，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他看到林慕言握着画笔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知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林慕言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的湖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看向门口这个陌生的、却又莫名熟悉的人。
那是一种干净的、没有被伤害过的、带着少年人纯粹懵懂的眼神。
陆知衍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极其干涩的：额…额…你好。
2 笨拙的靠近(我也在慢慢的学着爱你)
林慕言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陆知衍。
他愣了一下，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里的疑惑更浓了些。
陆知衍，金融系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长相出众，性格却冷得像冰山，是整个 A 大无数人暗恋的对象，也是他藏在心底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金融系的教学楼在东边，美术系的画室在西边，平时几乎没有交集。陆知衍怎么会来这里？还站在他的画室门口，对他说你好？
林慕言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风拂过湖面：你好陆少，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陆知衍前世听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仅仅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就让他心头一颤。
活着的声音。
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声音，林慕言的声音。
陆知衍压下心底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可常年的冷漠早已刻进骨子里，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我……路过。
说完他就后悔了，慕言会怎么想。
路过？这种蹩脚的理由，谁会信？
果然，林慕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过身，继续低头画画，显然是不想再被打扰的意思。
他的态度很明显——我们不熟，请不要打扰我。
陆知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苦涩。
前世的他，对林慕言的态度比这冷淡百倍千倍，甚至带着厌恶和不耐烦，也难怪林慕言会对他如此疏离。
是他自己，亲手将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推得那么远。
你的画……陆知衍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目光落在画布上，下意识地开口。
画布上是一幅静物写生，画的是一束插在玻璃瓶里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光影处理得极其细腻，明明是静态的画面，却仿佛能闻到玫瑰淡淡的清香，看到水珠欲滴未滴的瞬间。
画得很好，一如既往地好。
前世林慕言的才华就足以惊艳众人，只是被他的冷漠和现实的压力埋没了太久。
林慕言的画笔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谢谢。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知衍看着他紧绷的肩膀，知道自己贸然的出现确实打扰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正式交流，冷静冷静，不能急。
林慕言现在对他充满了戒备，他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他需要慢慢来。
画得很好。陆知衍放软了语气，这一次，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叹，很有灵气。
林慕言的动作又顿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正常，虽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他是开心的。
他画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他画里的灵气，大多是称赞他画得像、细腻，陆知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陆知衍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猜测他这句话的真假。
陆知衍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然，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只有纯粹的欣赏。
四目相对，不过短短几秒，林慕言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转过头，耳根微微泛红。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陆知衍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抹淡淡的红晕，心里不由得一暖。
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谢谢。林慕言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知衍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客气。他轻声说，你继续画吧，我不打扰你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轻轻带上了画室的门。
走出美术楼，陆知衍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手心都有些出汗。
刚才的短短几分钟，对他来说，比前世签下一个亿的合同还要紧张。
虽然过程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是失败，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至少，他看到了活着的林慕言，看到了他好好地坐在那里画画，看到了他因为自己一句夸奖而泛红的耳根。
这就够了。
剩下的，他可以慢慢等。
接下来的几天，陆知衍没有再去画室找林慕言，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但他的生活重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以前的他，除了上课，要么泡在图书馆看金融类的书，要么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应酬，要么就是待在宿舍打游戏。
现在的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和游戏局。上课之余，总会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林慕言可能出现的地方俗称——制造偶遇。
他会算好林慕言去食堂吃饭的时间，假装偶遇，然后端着餐盘，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默默地看着他吃饭。
林慕言吃饭很安静，小口小口的，像只乖巧的兔子，偶尔会因为吃到喜欢的菜，眼睛亮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那是陆知衍前世从未注意过的可爱。
他会算好林慕言去图书馆的时间，选一个和他隔着几排书架的位置坐下，手里拿着书，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方向。
林慕言看书很认真，眉头微微蹙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得像一幅画。
他甚至会绕远路，只为了经过美术楼，希望能看到林慕言从里面出来的身影。
周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知衍，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神神秘秘的，叫你打游戏不去，叫你喝酒也不去，老往美术楼那边跑干嘛？你看上哪个美术系的妹子了？
陆知衍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周明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没再追问，但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陆知衍不在乎他怎么想，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慕言身上。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他知道，林慕言下个月就要向他告白了想到这陆知衍的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
前世，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拒绝了他，给了他最沉重的打击。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那一幕发生。
他甚至开始思考，当林慕言再次向他告白时，他该怎么回应。
直接说我也喜欢你？会不会太突兀，吓到他？
还是先假装犹豫，然后慢慢接受？
陆知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患得患失的时候。
这天下午，陆知衍刚上完课，就收到了室友发来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