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第一次见到沈砚，是在旧物市场后巷的暴雨里。
那天我刚用半个月生活费收了只铜制鸟笼，笼门雕着缠枝莲，铜锈绿得像青苔，
摊主说这是民国时期的玩意儿，我摸着笼底残留的鸟粪硬块，觉得这谎撒得还算有诚意。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帆布棚上噼啪作响，我抱着鸟笼往巷口跑，
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被墙角的铁丝划了道血痕，混着雨水往下淌，
在青石板上晕开细小的红雾。后巷深处有间没挂招牌的铺子，木门是深褐色的，
门环是两枚兽首铜环，舌头被磨得锃亮。雨最大的时候，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暖黄的光漏出来，混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旧书的霉味，也不是木料的腥气，
是种像被阳光晒透的皮革，混着点松脂的焦香，还有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冷冽气息。
“进来。”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有点哑，像砂纸蹭过木柴。我愣了愣，抱着鸟笼挤进门缝，
带进来的雨水在门槛上汇成小溪。铺子比想象中深，迎面是面墙的玻璃柜，
里面摆着些看不清的东西，蒙着层薄灰，只有柜角一盏黄铜台灯亮着，
光晕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就坐在台灯旁的藤椅上，穿着件深灰色衬衫，
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紫檀木珠子，指节分明的手里捏着把小刀，
正低头削着块暗红色的木头。木屑簌簌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像撒了把碎雪。“鸟笼不错。
”他没抬头，刀尖在木头上转了个弯，刻出道流畅的弧线。
我这才发现鸟笼的铜链不知何时缠在了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刚划破的伤口，有点疼，
又有点奇异的痒。“老板眼光好，”我扯了扯湿透的T恤，布料贴在背上，
勾勒出嶙峋的骨感，“民国的，摊主说以前是宫里出来的。”他终于抬了头。
台灯的光刚好打在他脸上，鼻梁很高，眉骨突出，左眼尾有颗很小的痣，像滴没擦干净的墨。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瞳色很浅，接近琥珀色，看人的时候像在打量件器物，
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却又莫名让人想在他面前撒点野。“宫里的鸟笼，不会用这种合页。
”他指了指笼门的连接处，那里的铜片确实比别处薄些，“不过木料是好的，老酸枝。
”我挑了挑眉，故意把腿往他藤椅边伸了伸，
湿漉漉的裤脚快蹭到他的皮鞋：“那老板给估个价？说不定我转手就卖给你。
”他削木头的手顿了顿，视线扫过我小腿上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止住，凝成道暗红的线，
混着雨水往下滴。“伤口得处理下。”他起身时，藤椅发出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转身从柜角的药箱里翻出瓶碘伏，扔给我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模糊了。“谢了。
”我拧开瓶盖，往伤口上倒了些，碘伏蛰得皮肤发疼，我却故意哼了声，
抬眼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的视线停在我敞开的领口，那里有颗昨晚留下的红印，
被雨水泡得有点淡了。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个极浅的弧度，
左眼尾的痣跟着动了动：“小朋友，知道这铺子卖什么吗？”“看这架势，
”我晃了晃手里的鸟笼，铜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是卖老物件的？”“不全是。
”他走回藤椅旁，拿起那块削了一半的木头，在台灯下转了转，
我这才看清那是只未完成的木雕，形状像只蜷缩的猫，只是猫的眼睛位置挖了两个洞，
深不见底，“也做定制。”“定制什么？”我凑近了些，松香的味道更浓了，
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像在烧什么东西，暖烘烘的，又带着点危险的呛。
他的指尖在猫的耳朵上停住，刀尖轻轻点了点：“比如……把活物的样子刻下来。
”雨还在下，铺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他削木头的“沙沙”声。
玻璃柜最高层摆着个黑布盖着的东西，形状像个人形，边角有点凸起，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酒吧认识的那个男人，他说喜欢看我哭的样子，
结果被我用烟灰缸砸破了头，现在想来，倒是不如眼前这人有意思。“那能刻我吗？
”我故意把T恤往下扯了扯，露出更多的皮肤，雨水顺着锁骨往下淌，“就刻现在这样的。
”他抬眼看我，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泛着点微光，像浸在酒里的石子。“你？”他放下刀，
站起身，比我想象中高，阴影把我整个罩住，“不够特别。”“怎么才算特别？
”我仰头看他，鼻尖快碰到他的衬衫纽扣，能闻到布料里混着的松香，“是要像那只猫一样，
刻成死的？”他的手指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掌心有层薄茧，蹭得皮肤发麻，那串紫檀木珠子硌在我的颈侧，冰凉的，带着点木头的腥气。
“死的太静，”他低头，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点烟草和松脂混合的味道，
“我喜欢……会动的。”他的指尖滑到我脖子上的红印处，轻轻按了下，
那里的皮肤立刻泛起更深的红。我没躲，反而伸手抓住他拿着小刀的手腕，
把刀尖往自己胸口引了引：“那试试？看我会不会动。”刀刃很薄，
冰凉的触感透过湿透的T恤渗进来，激起一阵战栗。他的眼神变了，瞳孔里的光暗了暗，
像有火星在里面明灭。就在这时，玻璃柜突然发出声轻响，
最高层那个黑布盖着的东西晃了晃，露出底下的金属支架，闪着冷光。“雨小了。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坐回藤椅，重新拿起刀，削得比刚才更用力，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你可以走了。”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才是最有意思的猎物。“我叫林野。
”我没动，反而把鸟笼放在他脚边，“明天我还来，带着更特别的东西。”他没回头，
只是“嗯”了声，刀尖在猫的眼睛位置又挖深了些，那两个黑洞在灯光下看着，像在盯着我。
我推开门，雨果然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粘在皮肤上痒痒的。走了几步回头，
那间铺子的灯还亮着，兽首铜环在雨雾里闪着光，门没关严，能看见他还坐在藤椅上，
只是手里的刀停了，侧脸对着门口，左眼尾的痣在昏暗中像颗将熄的火星。巷口的积水里，
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还留着他手指的红印，
像被什么东西咬过。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小木头，是刚才蹭到的木屑，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松香，有烟草，还有点……类似血腥味的冷香。明天该带点什么来呢？或许，
就带昨晚那个男人的纽扣吧，他说要留作纪念，结果被我扔在了垃圾桶里，现在想来，
倒是挺配那只木雕猫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后巷的青石板路，
也照亮铺子里那盏孤零零的灯。我摸了摸胸口被刀划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冰凉的触感，
像被什么东西烫过，又像被什么东西记住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二我第二次踏进那间铺子时，手里攥着枚银质纽扣。不是昨晚想的那枚，
是今早从酒吧后巷捡的。昨夜那个纠缠不休的男人被保安拖走时，
衬衫第二颗纽扣掉在了花坛里，沾着点泥土和酒渍，倒确实比垃圾桶里的有意思。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木窗格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更多的木屑。
沈砚还坐在藤椅上，只是换了件黑色的短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光线下很清晰，
那串紫檀木珠子滑到了手肘，露出腕骨处一道浅白色的疤，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带了什么？
”他没抬头，手里的木雕猫已经初具雏形，蜷缩的身体上多了层细密的花纹，像某种鳞片。
我把纽扣扔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昨晚那个男人的，”我故意挨着他的藤椅坐下，
膝盖抵着他的小腿，能感觉到布料下肌肉的温度，“他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