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密集得像无数根细针,刺得皮肤生疼。
沈家老宅那两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视野里模糊又清晰,隔着漫天雨幕,
透出里面温暖到近乎刺眼的灯火。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却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DNA检测报告,白纸黑字,
宣告着他沈砚才是沈家流落在外二十五年的血脉。他扯了扯嘴角,
一个僵硬而毫无温度的动作,迈开灌了铅似的腿,朝着那灯火走去。
玄关处明亮的光线扑面而来,带着暖气的干燥气息,瞬间将门外的凄风苦雨隔绝开来。
佣人低低的惊呼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沈砚没理会,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幅过于“和谐”的画面上。
苏晚穿着一条月白色的丝质长裙,亭亭玉立。而站在她身后的周予安,
沈家精心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少爷”,正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
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披上她的肩头。“晚晚,下雨了,别着凉。
”周予安的声音温和得如同初春的溪水,眼神专注地落在苏晚的侧脸上,温柔得能溺死人。
他的指尖动作流畅,在替她拢好衣襟时,不经意般划过她纤细白皙的锁骨边缘,
一个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触碰。苏晚没有躲闪,甚至微微侧头,
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灯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美的轮廓。沈砚浑身的血液,
仿佛在这一刻被那灯光、那亲昵的画面、那落在她锁骨上的指尖,彻底冻住了。
他像个突兀闯入者,带着一身狼狈的雨水和寒气,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入口,格格不入,
多余得可笑。手里那张证明他身份的纸,边缘已经被雨水浸透,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
沉甸甸地坠着。周予安像是这才发现门口有人,转过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惊讶,
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阿砚?这么大的雨怎么站在外面?快进来!”他快步走过来,
语气关切,伸手似乎想拍拍沈砚的肩膀,却在看到他浑身湿透的狼狈时,动作顿在半空,
只留下一个略显尴尬又带着点不易察觉优越感的笑容。苏晚也看了过来。她的目光清清冷冷,
扫过沈砚湿透的头发、滴水的衣角、沾着污泥的裤脚,
最后落在他手里那张皱巴巴、湿漉漉的纸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关切,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突然出现在昂贵地毯上的、不合时宜的脏东西。
沈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里,一片酸涩模糊。他想开口,
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
带着血腥味的钝痛。周予安已经转向了旁边的佣人,声音依旧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王妈,带阿砚去客房,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再熬点姜汤送过去。”他吩咐完,又转向沈砚,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关切,“阿砚,
先去收拾一下,别感冒了。有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佣人王妈应了一声,
看向沈砚的眼神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砚少爷,请跟我来。”砚少爷?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沈砚的耳膜。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那点尖锐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他沉默地跟着王妈,走向通往侧翼客房的走廊。
身后,周予安温柔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在对苏晚说着什么,苏晚低低应了一声,
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顺。走廊幽深,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模糊而狼狈的倒影。每一步,
都像踩在荆棘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温和得虚伪,一道冰冷得彻底。
那件披在苏晚肩头的羊绒开衫,周予安指尖划过她锁骨的画面,
苏晚那漠然的一瞥……反复在脑中切割。
终于被带进一间虽然宽敞、却明显透着客居气息的客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面那个温暖又虚伪的世界。沈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门板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指骨剧痛,
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血肉来得尖锐。他低下头,
看着手里那张被雨水和汗水浸得更加模糊的报告单。沈砚。沈家真正的血脉。多么讽刺。
他千里迢迢奔赴而来,找到的所谓“家”,迎接他的,却是如此冰冷彻骨的暴雨,
和那个鸠占鹊巢者对他妻子明目张胆的觊觎与侵占。而苏晚……他曾经捧在心尖上的人,
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沈砚慢慢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这个世界,
也冲刷着他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关于“家”的幻想。***沈砚在沈家的日子,
像踩在布满薄冰的湖面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每一次落脚都提防着下一刻的碎裂与沉没。周予安是这冰湖上最完美的舞者。
在沈老爷子面前,他谦逊温和,对沈砚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关怀备至,
事无巨细地询问他过去的经历,为他安排生活起居,甚至亲自带他熟悉沈氏集团的业务框架。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言语滴水不漏,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宽厚仁爱的兄长角色。然而,
当沈老爷子的目光移开,或是置身于那些沈砚暂时无法触及的角落,
冰面下的暗流便开始汹涌。一个项目,沈砚熬了几个通宵做出详细的可行性报告,
满怀期待地呈交上去。几天后,在高层会议上,
核心方案却从周予安口中条理清晰地阐述出来,赢得满堂喝彩。沈砚坐在角落的位置,
看着周予安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后者在掌声间隙朝他投来一个极淡的眼神,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和嘲弄。“阿砚那份报告我也看了,很有想法,
只是细节上还稍显稚嫩,我做了些补充和完善。”周予安微笑着解释,
轻而易举地将沈砚的心血抹去,只留下他周予安成熟稳重的形象。在公司,周予安的拥趸们,
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高管和心腹,
看向沈砚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视。午餐时,
沈砚端着餐盘走向空位,相邻的几个座位总会“恰好”被迅速占据。茶水间里,当他走进去,
原本热烈的交谈会瞬间冷却,只剩下礼貌而疏离的点头。
“空降兵”、“乡下长大的”、“懂什么管理”……这些窃窃私语,
总能巧妙地飘进他的耳朵。回到那座奢华却冰冷的“家”,
苏晚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酷刑。她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周予安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在她身边。晚餐时,周予安会极其自然地坐到苏晚旁边,
细心地为她布菜,谈论着她感兴趣的艺术展或音乐会。沈砚坐在对面,像个局外人。
苏晚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周予安询问时,才简短地应上一两句。
沈砚试图开口,谈论他们过去共同喜欢的一本书,或者某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笑话,
苏晚的目光却总是淡淡地掠过他,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是空气。一次,
沈砚在花园里偶然看到周予安将一枚精致的胸针别在苏晚的衣襟上。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刺眼。苏晚微微低着头,
周予安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衣襟上,两人靠得很近。沈砚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
他想冲过去,想质问,想将那碍眼的手拉开。可苏晚微微侧过脸,看向周予安的眼神里,
没有抗拒,只有一种他无法解读的平静。那平静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翻腾的怒火瞬间浇熄,
只剩下透骨的寒。他默默转身离开,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苏晚的冷漠,
比周予安任何刻意的刁难都更让他窒息。她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愤怒或厌恶的眼神。
她的无视,才是最彻底的否定。他像个闯入者,不仅侵占了周予安的领地,
更成了苏晚美好生活的绊脚石。这个认知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沈老爷子对这一切并非毫无察觉。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眼神锐利依旧。一次书房谈话,
他看着沈砚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沉声道:“阿砚,沈家的担子,不是那么好挑的。
予安……他在这里二十多年,根基比你深。你要忍,要学,更要懂得在夹缝里站稳。
”沈砚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与这个精致世界格格不入的手。忍?学?在夹缝里站稳?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偌大的沈家,富可敌国,
却没有一寸地方能让他真正喘息。“爷爷,”他抬起头,声音干涩,“我明白。”他明白的,
是这豪门深似海,是周予安无处不在的阴影,是苏晚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的位置,
从来都是摇摇欲坠。生日宴的喧嚣像一层华丽又沉重的壳,紧紧包裹着沈砚。
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刺目的光,映照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沈老爷子当众宣布了他正式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周围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虚伪的祝贺。
周予安站在他身边,笑容温煦,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着“兄弟同心”的场面话。
沈砚脸上挂着同样僵硬的笑容,机械地回应着。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
下意识地搜寻着苏晚的身影。她今晚穿了一条银灰色的曳地长裙,像一泓清冷的月光,
独自站在露台的阴影里,背对着喧嚣的大厅,似乎在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心头那点隐秘的、不合时宜的期待又冒了出来。这是他的生日,
至少……至少她该有一句“生日快乐”吧?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他找了个借口,
摆脱了围上来的人群,端着一杯酒,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露台。夜风带着凉意,
吹散了些许酒气。露台很安静,与厅内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苏晚果然还在那里,背影单薄。
“晚晚……”沈砚走近,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希冀。苏晚闻声,
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空洞。
她没有回应他的称呼,只是看着他。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酒意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消散。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将手中的酒杯随意放在露台的栏杆上。“今晚……很热闹。”他干巴巴地开口,
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苏晚依旧沉默,视线似乎落在他身后。沈砚正想再说点什么,
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晚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当心着凉。”周予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站到了苏晚身边,
距离近得几乎挨着她的手臂。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温柔地披在苏晚肩上,
那姿态熟稔得如同做过千百遍。“予安哥,我没事。”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落在沈砚耳中。她没有拒绝那件外套,甚至微微拢了拢衣襟。
周予安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沈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阿砚,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今晚你可是主角。”他伸手,极其亲昵地揽了一下苏晚的肩膀,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动作,
“我和晚晚正要进去切蛋糕呢。走吧,大家都等着。”苏晚没有看沈砚,
顺从地任由周予安半揽着,转身就要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
那并肩的姿态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砚的心上。
酒精混合着连日来的屈辱、压抑和此刻尖锐的刺痛,轰然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腕,
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放开她!”周予安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伸手想推开沈砚。
“滚开!”沈砚低吼着,猛地挥开周予安的手,双目赤红地瞪着苏晚,
声音因为愤怒和酒意而嘶哑变形,“苏晚!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丈夫!他算什么?
一个冒牌货!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露台上的动静瞬间引来了厅内宾客的注意。窃窃私语声和探究的目光如同针芒,
从敞开的落地门那边射来。苏晚被他攥得手腕生疼,脸色苍白,但那双看向沈砚的眼睛里,
却骤然迸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厌恶,像淬了毒的寒冰。“放开!”她用力挣扎,
声音尖锐,“沈砚!你发什么疯!”“我发疯?是!我是疯了!
”沈砚被她眼中的厌恶刺得心口剧痛,怒火更炽,不管不顾地拽着她,“跟我走!
回我们的房间!今天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带她离开这里,离开周予安,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空间,哪怕是用最不堪的方式!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挣扎抗拒的苏晚,在无数道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中,
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无视了身后周予安焦急的呼喊和沈老爷子铁青的脸色,
径直冲向主宅二楼那个他从未踏足过、名义上属于他和苏晚的婚房。“砰”地一声巨响,
房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开。他将还在挣扎的苏晚猛地推了进去,自己也跌撞着闯入,
反手用力甩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房间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不属于他和苏晚的气息。沈砚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心脏狂跳,血液在酒精和愤怒的驱使下奔涌咆哮。黑暗中,苏晚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带着惊恐和愤怒。沈砚摸索着找到开关,“啪嗒”一声,顶灯刺眼的光芒瞬间倾泻而下,
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床上,
赫然散落着几件男人的衣物——一件熨帖的深灰色衬衫,一条同色系的西裤,
还有一条……明显是周予安风格的暗纹领带。
它们就那样随意地扔在原本应该属于他和苏晚的婚床上,刺眼得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空气仿佛凝固了。沈砚的呼吸猛地停滞,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他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些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衣物,
眼球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苏晚……”他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毁灭性的寒意。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像濒死的野兽,
锁定了站在床边、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苏晚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沈砚,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想的那样?”沈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
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他一步步逼近她,巨大的压迫感让苏晚下意识地后退,
脊背撞在了冰冷的梳妆台上。“那是什么样?告诉我!我的好妻子!
在我这个‘丈夫’的床上,放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周予安的衣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啊?!”他每问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
震得房间里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巨大的羞辱和背叛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我没有!沈砚你冷静点!”苏晚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
”沈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张承载着“罪证”的婚床,
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啊?苏晚!你看着我!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沈砚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是不是觉得我活该被你们这对狗男女耍得团团转?!”他的质问如同重锤,
一下下砸在苏晚心上,也砸碎了房间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房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伴随着周予安焦急担忧的声音:“晚晚!晚晚你没事吧?沈砚!
开门!你别冲动!”周予安的声音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沈砚猛地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他不再看苏晚,
而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转身冲向房门,一把拉开了门锁!门外,周予安一脸焦急,
伸手就要进来:“晚晚……”“滚!”沈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拳挥出!拳头带着风声,
狠狠砸在周予安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砰!”一声闷响,
伴随着骨头与皮肉碰撞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周予安猝不及防,
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打得整个人向后踉跄,重重地撞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呼。
“予安哥!”房间里的苏晚发出一声惊叫,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沈砚,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蹲下身扶住蜷缩在墙边、鼻血长流的周予安。沈砚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看着苏晚焦急地用自己昂贵的裙摆去擦拭周予安脸上的血迹,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周予安受伤的脸颊。
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彻底碎裂的声音,一片片,带着血肉模糊的钝响。
周围已经围满了被惊动的宾客和佣人,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成网,
将他牢牢钉在耻辱柱上。沈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匆匆赶来,脸色铁青,
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这个逆子!”周予安在苏晚的搀扶下,
艰难地抬起头,鼻梁似乎有些歪了,血流了半张脸,显得狼狈而可怜。他看着沈砚,
眼神复杂,有痛楚,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悲悯?他虚弱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
“阿砚……你、你误会了……我和晚晚……我们清清白白……衣服……衣服是我昨天喝多了,
不小心落下的……你……你怎么能打人……怎么能这样对晚晚……”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却又成功地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沈砚的目光,从周予安虚伪的脸,
缓缓移向蹲在他身边、满眼只有周予安的苏晚。他等着,等着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哪怕只是出于习惯性地维护他一句,哪怕只是一个看向他、带着一丝辩解意味的眼神。然而,
没有。苏晚紧紧扶着周予安的手臂,抬起沾了血迹的脸。她看向沈砚,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沈砚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憎恶。她的声音不大,
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地剖开沈砚最后残存的自尊:“沈砚,
你闹够了没有?”“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只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你除了会发疯,
会打人,还会什么?”“沈砚,你真让我恶心!”“沈家有你这种继承人,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垃圾!”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穿沈砚的心脏。她看着他,
如同看着一堆散发着恶臭、亟待清除的秽物。
最后那两个字——“垃圾”——更是带着万钧之力,将他彻底碾入尘埃。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判。沈老爷子指着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失望到极致的痛心。沈砚站在那里,
承受着所有的目光和言语的凌迟。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他感觉不到愤怒了,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麻木,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看着苏晚,
看着那张曾经刻入他灵魂深处的、此刻却写满憎恶的脸。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他笑了。嘴角一点点向上扯起,形成一个极其古怪、极其空洞的弧度。没有声音,
只有肩膀微微的抖动。那笑容里,是彻底的心死,是万念俱灰的绝望,
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冰冷的嘲讽。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说一句话。
像一个彻底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转过身,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一步一步,
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沉重而虚浮,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每一步,都远离那个将他尊严彻底撕碎的“家”,远离那个将他打入地狱的女人,
也远离了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一文不值的“继承人”身份。身后,是周予安压抑的痛哼,
是苏晚低声的安慰,是沈老爷子沉重的叹息,是宾客们嗡嗡的议论……这一切,
都与他无关了。他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夜,浓得化不开。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
粗暴地灌入空旷的车厢。引擎盖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车身在沿海公路上狂飙,
每一次转弯都像要把人甩出悬崖。沈砚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虬结着。视线模糊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糊住了眼睛,
只有前方扭曲的灯光和被车轮碾碎的雨幕。苏晚那双冰冷的、写满憎恶的眼睛,
周予安那虚伪的、沾着血迹的脸,宾客们鄙夷的目光,
还有那张散落着另一个男人衣物的婚床……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喉咙口涌上浓重的血腥味,他猛地偏头,对着窗外干呕,却只吐出几口灼热的酸水。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溢出喉咙,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嘴角。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
他看到指腹上那抹刺目的暗红。血。他看着那抹红,怔了几秒,
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血?这具躯壳,从里到外,早就烂透了吧?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空洞而绝望,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破了车厢里的黑暗和疯狂。
嗡——嗡——是苏晚的电话。沈砚血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那跳动的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
一股更加暴戾、更加毁灭的情绪轰然炸开!所有的痛苦、屈辱、愤怒,
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全部汇聚到那个名字上!“苏晚……”他咬牙切齿,
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般的恨意。他猛地踩下刹车!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凄厉的尖叫,车身失控地甩尾,车头险险擦过路边的护栏,
最终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停了下来,半个车身几乎悬在悬崖之外。沈砚解开安全带,
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他抓起副驾上那个不断嗡鸣、如同催命符般的手机,
推开车门,踉跄着扑入冰冷的暴雨之中。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抽打在他脸上、身上,
瞬间将他浇透,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冻土万分之一。他冲到悬崖边缘,
脚下是吞噬一切黑暗的、咆哮的深海。海浪疯狂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他高高举起那个还在执拗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苏晚”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苏晚——!!!”他对着漆黑的海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声音被狂风暴雨撕扯得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和……彻底的了断。
吼声落下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手机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砸了下去!
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在狂风中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瞬间便被翻涌的墨色巨浪吞没,
消失得无影无踪。砸掉手机,仿佛也砸掉了与那个世界最后的、腐朽的牵连。
沈砚脱力般晃了一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不知名的液体。他大口喘着气,
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远光灯如同巨兽的眼睛,
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公路上亮起,穿透雨幕,将他孤零零的身影牢牢钉在悬崖边缘!
沈砚猛地回头,强光刺得他瞬间失明。心脏骤然缩紧,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死亡预感攫住了他!“呜——嗡——!
”引擎的咆哮声如同凶兽的怒吼,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海浪!那辆隐藏在黑暗中的车,
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怪兽,没有丝毫减速,反而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朝着悬崖边上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狠狠冲撞而来!太快了!
快到沈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