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苍狼图腾
一片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来自亘古蛮荒的幽光,自碎裂处喷薄而出!
光芒的核心,一道巨大、清晰、栩栩如生的苍狼图腾,在虚空中凝聚、显现!
那苍狼昂首向天,姿态矫健而狂野,每一根毛发都似乎在幽光中燃烧、飞舞!
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原始威压和……一种血脉相连的、令人心碎的悲怆呼唤!
我的视线被这图腾牢牢攫住,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就在目光接触的刹那,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洪流,裹挟着风沙的粗粝、草原的辽阔、战马的嘶鸣、刀锋的寒光、胜利的狂吼、失败的悲嚎……无数属于亦都护家族先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我意识所有的堤坝,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但在这些奔腾的画面深处,却固执地浮现出长安巍峨的宫阙,灞桥的垂柳,还有父亲临终前紧握铜鱼符的枯手。
两种力量在我灵魂深处激烈撕扯!
“呃啊——!”
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眼前的一切——惊恐的族人、燃烧的油火、碎裂的铜鼓——都瞬间被奔腾咆哮的记忆洪流彻底淹没、扭曲、撕碎……“肯切克!
肯切克!”
遥远而焦灼的呼唤,如同穿过惊涛骇浪的微弱信号,终于穿透那狂暴的记忆旋涡,将我一丝游离的意识勉强拽回现实。
视野在剧烈地晃动、旋转,最终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妻子惠美那张因惊骇和担忧而苍白的脸。
她跪在我身旁,双手死死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试图稳住我因剧痛和冲击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厄尔森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博基耶,脸色惨白地躲在巴特尔身后。
巴特尔宽厚的肩膀挡在妻儿前面,眼神凝重如铁。
神室内一片狼藉。
铜灯倾覆,幽蓝的火苗在泼洒的灯油上跳跃。
族人们惊魂未定地蜷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目光在我和那彻底碎裂、只剩扭曲框架的祖鼓之间惊恐地逡巡。
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燃烧的焦糊味、金属的腥气,还有一丝……古老的尘土被骤然唤醒的奇异味道。
我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
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撞碎肋骨,而脑海深处,那震耳欲聋的鼓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与那苍狼图腾的咆哮彻底融合,化作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清晰的召唤!
它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无数画面、无数意志在血脉中奔腾!
但长安的景象与草原的呼唤依旧在激烈交战。
我看见,一望无际的碧绿草海在风中起伏如浪,远处是连绵雪山的银色冠冕。
成群奔腾的骏马,鬃毛飞扬,铁蹄踏碎大地,扬起的烟尘连接天地。
剽悍的回鹘骑手伏在马背上,发出野性的呼哨,手中的弯刀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那是生存的广阔天地!
我听见,震天的战鼓替代了都护府单调的官场勾心斗角,苍凉悠长的牛角号撕裂长空。
号角声里,夹杂着先祖们冲锋时撼动山河的咆哮,如同雷霆滚过大地。
那声音在血脉里共鸣,点燃了每一寸被压抑己久的筋骨!
那是求生的本能呐喊!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渴望,像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狼群,必须为了生存而战斗。
于阗城这低矮的城墙,冯远芳那算计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悬在家族头顶的利刃!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极致决断的低吼,从我紧咬的齿缝间挤出。
我猛地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滑过眼角,不知是汗是泪。
目光穿过神室破碎的门框,投向外面被风沙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
枷锁?
这于阗城,冯远芳的算计……它们是什么?
是悬颈的利刃!
是灭门的陷阱!
锁住了亦都护家族的生机,要将我们连根拔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带着焚毁一切阻碍的灼热,从碎裂的心脏深处,从沸腾的血液源头,轰然爆发!
它驱散了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
视野里最后一丝昏黄的暮色,被这灼热彻底烧穿!
此刻,无关我对大唐的忠诚,也无关我潜在的野心,只有最原始的欲望——活下去!
“冯……远……芳……” 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恨意和求生的火焰。
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刺破了掌心,温热的液体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那股新生的、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在西肢百骸疯狂奔涌!
周惠美抓着我肩膀的手猛地收紧,她的指尖冰凉,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如同雪原上反射的刀锋。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确认,以及……一种燃烧的、不顾一切的求生意志。
神室的死寂被外面骤然响起的、狂暴的砸门声彻底粉碎!
“哐!
哐!
哐!”
那声音沉重、急促、蛮横,绝非善意,更像是攻城槌在撞击堡门,整个石堡都在震动,灰尘簌簌地从梁上落下。
“肯切克参军事!
开门!
奉冯镇守使急令!”
一个粗粝嚣张的吼声穿透厚实的门板,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速速开门!
莫要自误!”
“狗贼冯远芳!”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亦都护族人—我的堂弟末斯双目赤红,猛地就要冲出去。
“站住!”
周惠美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末斯的冲动。
她松开我的肩膀,动作迅捷如猎豹,几步冲到神室唯一的狭小石窗前,侧身向外窥去。
只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神室的石壁还要冰冷。
她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刺向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是冯远芳的亲兵。
重甲兵和弩兵至少百人!
前后门……都堵死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要将我们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