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狠狠扎进皮肤,刺得我浑身一激灵。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里艰难地挣扎出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后脑勺钝痛阵阵袭来,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锤子在敲打那个地方,闷闷地疼。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混合着潮湿木头腐朽发霉的气息,蛮横地钻进鼻腔,浓得几乎令人窒息。这是……什么地方?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四周是低矮的、粗糙的原木墙壁,
上面挂满了形状扭曲的阴影。几盏油灯在不知何处摇曳着昏黄的光,
将那些影子拉扯得更加诡异,如同鬼魅般在墙壁上无声地蠕动。冰冷的空气包裹着身体,
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一丝丝渗入骨髓。
我不是在实验室熬夜整理最新一季度的法医毒理报告吗?
怎么会……视线无意间扫过角落里一个积满浑浊雨水的破旧铜盆。水面晃动,
映出一张苍白、陌生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女脸庞。几缕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嘴唇毫无血色。
这……不是我!一股混杂着恐惧和荒谬的寒流猛地窜上脊背。
“吱呀——”沉重而干涩的木门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像一把钝锯子狠狠划在神经上。一股更强烈的、裹挟着水汽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吹得墙上的油灯火苗疯狂跳动,几欲熄灭。门口的光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彻底吞噬。
那人逆着门外如注的暴雨夜色而立,看不清面容,只有玄色锦袍上,
用极其繁复的针法绣出的四爪蟒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几乎不近人情的微光。
蟒目狰狞,仿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停尸房内的一切。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沉默如铁塔的侍卫,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铁甲纹路不断淌下,
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我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拍,
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力随着那人的踏入无声地弥漫开来,
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原主混乱而破碎的记忆碎片,夹杂着对这个时代本能的恐惧,
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意识——仵作,卑贱;王爷,天潢贵胄,生杀予夺。而我,
是那个没用的仵作沈老头的草包女儿,沈鸢。“人呢?”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那声音直接越过我,
投向角落阴影里一个畏畏缩缩的老头——那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沈仵作。
他蜷缩在一堆杂物后面,浑身散发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酒气,人事不省。一个侍卫快步上前,
粗暴地推搡了一下老头。回应他的只有含糊不清的鼾声和酒嗝。玄衣男子——靖王的目光,
终于缓缓地、像冰冷的刀锋般扫了过来,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
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身后侍卫手中的灯笼光线,恰好勾勒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薄唇紧抿,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笑意。“沈仵作醉死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却更让人心底发寒,“正好。”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随意地朝停尸房中央那张简陋木板床的方向一点。指尖所指之处,
一块刺目的白布覆盖着一具人形的轮廓。“那就让她来。”冰冷的命令,毫无转圜余地。
我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停尸房……验尸……一个养在深闺、连鸡都没杀过的古代草包小姐?
荒谬感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四周那些在昏暗光影下扭曲的阴影,仿佛都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怪物,无声地狞笑着。不能退。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深处炸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阶级森严的地方,违逆一位亲王的下场,
恐怕比直面这具尸体要恐怖百倍。我深吸一口气,
那混合着尸臭、霉味和血腥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我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双腿,一步,又一步,
走向那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木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停在床边,
白布下微微起伏的轮廓近在咫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呕吐出来。
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冷的白布边缘,那触感如同触电。猛地一掀!白布滑落。
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灯火下。惨白,毫无生气,双眼圆睁,
空洞地望着低矮破败的屋顶,残留着极度的惊恐和不解。脖颈处,
一道深紫色的、边缘清晰的索沟,如同丑陋的毒蛇缠绕在那里,勒入皮肉,触目惊心。
正是这道索沟,几乎锁定了她“自缢”的结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转身逃跑的本能。目光死死钉在那道索沟上,
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我是法医,我是法医!我在心里一遍遍嘶吼着。颤抖的手指,
带着冰凉的汗意,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按压上那僵硬的颈部皮肤。
指腹下的触感冰冷而毫无弹性,如同皮革。顺着索沟的走向仔细摸索,
感受其深度、走向、边缘的印痕……“索沟深陷,呈……斜行向上,”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提空……明显。”手指艰难地探到索沟上方深处,
“舌骨……舌骨断裂。”这些特征,每一个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结论。“……符合自缢特征。
”我几乎是嗫嚅着说出这最后的判断,声音低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冰锥,轻易刺破了停尸房内沉重的死寂和哗哗的雨声。
靖王就站在几步之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嘲弄与轻蔑的弧度。“沈仵作烂醉如泥,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人心上,“生的女儿,
果然也是个……”他故意顿了顿,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废物。
”“废物”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一瞬间,
屈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愤怒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不能认!
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原主或许是草包,但我不是!
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落回那具冰冷的尸体上,带着一丝不甘的审视。既然他认定是废物,
那总要……再挣扎一下。视线顺着那僵硬的脖颈往下,扫过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掠过被粗糙麻布覆盖的胸口……最后,定格在那双同样惨白、微微蜷曲的手上。
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但指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昏暗灯光完全吞没的异样光泽。鬼使神差地,我再次伸出手,
动作比刚才稳定了一些。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冷的、有些僵硬的指甲边缘。
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缝深处,一点细微的、被污垢和凝固的血丝半掩埋着的异物,
顽强地卡在那里。不是泥垢。我屏住呼吸,指甲小心地、极其轻柔地刮过缝隙边缘。
一点极其细小的、金灿灿的丝线状物体,被我的指甲尖挑了出来。它只有半寸长短,
细若发丝,却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
固执地闪烁着一种与这阴森停尸房格格不入的、属于金子的独特光泽。金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脑海中的迷雾。我猛地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迎上靖王那双深潭般冰冷、依旧带着未散尽嘲弄的眼睛。
所有的恐惧、屈辱、身体的冰冷僵硬,在这一刻被一种骤然升起的、近乎直觉的激动所取代。
“王爷!”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靖王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似乎没料到这“废物”竟敢再次出声,
还是以如此冒失的语气。我顾不上他的反应,紧紧捏着指尖那半寸几乎看不见的金丝,
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您府上的绣娘……缝制衣物,会用这种金线吗?
”“金线?”靖王眼底那层冰冷的嘲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水面,骤然碎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锐利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的审视光芒。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那身玄色蟒袍几乎要将我眼前的光线全部吞噬。
他紧盯着我捏着金丝的指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金丝……牡丹?”他低声反问,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每个字都淬了冰,“接着说下去。
”那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深藏的、极其危险的探究。
他认得这金线!甚至知道它的用途!这个认知让我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绝非偶然!然而,“金丝牡丹”四个字刚从他唇齿间冰冷地滑落——“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停尸房里清晰无比的轻响。窗外廊下,
那唯一一盏在暴雨狂风中顽强摇曳、提供着昏黄光晕的灯笼,毫无征兆地,倏然熄灭!
浓墨般的黑暗,如同拥有实质的冰冷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将整个停尸房彻底吞没!那具近在咫尺的女尸,靖王冰冷锐利的轮廓,
侍卫们铁塔般的身影……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于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之中。
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骤然被放大,如同无数鬼怪在疯狂地捶打着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