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叫苏芸，是市局首席法医。解剖刀下的冰冷是我熟悉的世界。但这份冰冷，
也蔓延到了我的家里，凝固在我对亲生女儿温雅身上。温雅十七岁，
从出生起就重度脊柱侧弯和伴随终身的心肺功能不全。她的存在，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横亘在我日渐枯槁的生活里。
昂贵的医药费、无休止的医院奔波、她因疼痛和呼吸困难发出的微弱呻吟……这一切，
早已磨灭了我身为母亲的本能，心里只有累和恨。我看着她佝偻瘦弱的背影，
心里无数次盘旋着那句刻毒的话：“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小女儿温晴不同，
她是我在温雅三岁时领养的孩子，她健康、活泼、漂亮，像个小太阳，照亮了我晦暗的生活。
我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倾注在了温晴身上。温雅？她只是我必须背负的十字架。那天，
温晴十六岁生日。宴会厅布置得像童话城堡，粉色气球飘满屋顶，巨大的彩虹蛋糕摆在中央。
温晴穿着公主裙，被她的朋友们簇拥着，笑声几乎掀翻屋顶。我举着手机，
忙着记录下她每一个幸福的瞬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温雅打来的，
接通后手机那头立马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紧接着是她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呼喊：“妈……妈……水……帮帮我……”我皱眉，
烦躁冲顶。又是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添乱，我握着手机不出声，装作没听见，
镜头追随着正在许愿的温晴。电话那头咳嗽声停了片刻，
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呼。我心头一紧，却硬生生压下了到嘴边的关心。
“妈！”温雅的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清晰传进我的耳膜，
“我喘不过气……送我去医院……求你回来……最后一次……求你……”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一次？又是这句话，这是多少次的最后一次了！
几乎同时温晴正好许完愿，欢呼着要切蛋糕。那一声“妈”的哀求，像投入沸水的冰，
瞬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我对着电话，
用宴会厅里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冰冷彻骨的声音吼道：“别浪费钱也别浪费我时间了，
温晴在过生日！你安静点行不行？要死赶紧死！死了对大家都好！”吼完，我立刻挂断电话，
换上笑脸，对温晴说：“宝贝，吹蜡烛啦！”仿佛刚才那恶毒的诅咒，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温晴的生日派对高潮迭起，笑声、音乐声震耳欲聋。我沉浸在为小女儿制造的快乐里，
刻意遗忘那残疾大女儿的求救。直到我的工作手机尖锐地响起——市郊发现一具年轻女尸，
死因不明，需要我紧急出现场。“晴晴，妈妈单位有急事，你乖乖的，妈妈尽快回来。
”我抓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冲进寒凉的夜色里。那打来的求助电话被我彻底抛在脑后。
02现场阴冷的气息刺骨。水泥地上，女尸以扭曲的姿态坠落于此，
脸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化为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从高空一跃而下，
一个无声的决绝判断在我脑中成型。我冷静地指挥现场封锁、拍照取证、固定痕迹。
尸体被小心装进黑色裹尸袋，
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间冰冷解剖室——那个属于我的、用绝对的秩序解剖混乱与死亡的地方。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照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助手小陈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感叹在我耳边响起：“苏老师，这身量骨架，
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吧，真可惜了……”十七八？心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细微的抽搐感清晰无比。但这种波动转瞬即逝。作为首席法医，
见过更惨烈、更年轻的生命终结。我熟练地戴上消毒手套，拉上口罩，
将自己裹进职业的防护壳里，解剖刀划开皮肤，切入组织。我语调平稳无波，
一丝不苟地做着专业解读：“颈骨第五至第七节粉碎性骨折。”“多根肋骨断裂，
其中一根刺穿左肺叶组织。”“脾脏破裂，腹腔存在大量凝血块。”“骨盆环变形，碎裂。
”这些词句机械地从口中蹦出，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心上最隐秘的角落。
小陈在一旁低头认真记录，忍不住又叹息：“这得疼成什么样才能跳下去？
得是多绝望她家里人……”家里人？这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猛地烙了我一下。
温雅在家怎么样了？昨夜我那声“要死赶紧死”的诅咒忽然在耳边炸开。这念头刚一冒头，
就被强大的职业理性生生掐灭。工作高于一切。我强迫自己忽略胸腔里隐隐的不适感，
刀尖稳健地继续分离组织层。死者后背呈现出一种极端扭曲的弧度——脊柱严重侧弯，
压迫得胸腔都变了形。一种惊雷般的熟悉感劈入脑海和温雅佝偻扭曲的背影严丝合缝。
但这职业性的联想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只泛起一丝微澜，瞬间就沉入冰冷死寂的深水。
最终结论清晰且残酷：高坠导致多脏器破裂，大出血并发呼吸衰竭。死亡时间，
锁定在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尽快采集样本做DNA比对，锁定身份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我果断下达指令，利落地摘下沾满不明体液的手套。
走出弥漫着浓烈福尔马林和血腥混合气味的大门时，已是凌晨。
浓重的寒意裹挟着冷风钻进每一个毛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温晴已在香甜的梦里。
站在温雅那扇紧闭的房门前，里面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大概疼晕过去了？睡着了？
我掏出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疲惫的脸。点开温雅的头像，手指悬停许久。
输入框里删删改改：“睡了吗？”“……今天……抱歉。明天……去医院？
”终于按下发送键。信息化作孤零零的绿色气泡。心头那根始终绷紧的钢索，
似乎松了极小的一环。我拖着脚步走回自己卧室，倒在了冰凉的床单上。03“妈！妈！
我好难受！”温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在床边摇着我的肩膀。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热得烫手，心猛地揪紧。
“头疼头晕……嗓子痛……”她委屈地扁着嘴，眼角挂着泪珠。“没事，乖，
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不敢有丝毫耽搁，我立刻带着她冲往最近的综合医院。
挂号窗口前挤满了人。焦急，汗水的气味，孩童的哭闹混合在一起。温晴靠在我身上，
小脸烧得通红，不停地哼哼唧唧。医生戴着听诊器检查了一番：“急性感冒，
扁桃体也发炎了，问题不大，吃点药休息就行。”温晴却抱着我的手臂摇晃，
声音带着刻意的虚弱和委屈：“妈……我头好晕，好痛，在医院住一天吧？
打针好的快……我一个人待家里害怕……”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好好好，晴晴说不舒服咱们就住院，住！妈妈陪你。”我立刻办住院手续。
邻床的小男孩正对着他妈妈哭喊撒泼：“妈妈我要喝奶茶！加双倍珍珠！
”温晴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转过头对我撒娇：“妈！我也要！我要草莓味的！超大杯！
”我宠溺地捏捏她的脸：“好，晴晴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微信支付后，
目光落在微信里温雅的头像上，孤零零的卡通月亮头像缩在角落里，就在这时，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温雅似乎很久很久，没再开口要过任何东西了。想起昨晚她的电话，
顾不上多想，找到她的号码拨出去，
机里传出清晰而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丝冰冷的不安悄然爬上脊背。
把温晴安顿在病床上，小护士扎针时她嘤嘤地装疼，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那丝缠绕心间的不安并未散去，反而像藤蔓一样悄然收紧。
我坐立不安找了个借口开车离开医院，却不知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随着车流滑动。
最后在一家小花店前停下了，橱窗里，一小束白色小雏菊在幽暗背景里安静地开放着。
一个模糊的片段撞入脑海：温雅很小的时候，
我似乎带她去过一处开满白色野花的山坡……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我推开花店门，
买下了那束脆弱的小花，又走进旁边的超市，在冷柜前犹豫片刻，
挑了一盒包装精美、标着“极致柔软”的黑糖布丁——温雅吞咽困难，
流质点心曾经还能吃些。刚发动车子，手机急促响起。温晴带着哭腔的声音冲出来：“妈！
你去哪儿了呀！护士刚才来抽血了！疼死了！我一个人在病房……我好害怕！你快回来！
”心猛地被攥紧！温晴的恐惧真实侵略，她是我的中心。“乖！妈这就回来！别怕！
”挂电话，车驶入车流中，在等待红灯期间，我再次拨打了温雅的电话，依旧是忙音。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温雅手机从不关机，一股寒意如蛇窜过脊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