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海城私立的开学典礼,夏末的日光像被海水滤过,澄澈得近乎透明。
她把车窗摁下半截,让风灌进来,吹乱她耳侧碎发的同时,也吹响了校门口所有偷偷打量的目光。
司机老郑把车稳稳停在教学楼前,她拎起***款的白色书包,下车时顺手把喝了一半的椰子水塞进老郑手里——“扔了吧,冰太多了,牙疼。”
老郑笑呵呵地应下。
李欢踩着五厘米的裸色跟鞋,在众目睽睽里走进校门,像走进一场被提前写好的聚光灯。
她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惊叹、艳羡、嫉妒,乃至藏在角落里的暗暗诋毁。
可只要她回头,那些目光就会自动碎成一地,没人敢与她对视——李家的大小姐,天生就该被仰望。
她却在仰望另一个人。
张源。
高二(3)班,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校管弦乐团首席小提琴,长得好看得近乎锋利。
第一次见他,是去年冬天的新年音乐会。
舞台灯打在他侧脸上,拉出高高的鼻梁和薄得几乎透明的唇线,弓弦一拉,全场呼吸都被夺走了半拍。
李欢坐在第一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被低音鼓擂了一下,咚——此后便失了节拍。
她开始追他。
追得轰轰烈烈,也追得明码标价。
乐团要换新琴,她匿名捐了三十万;学生会办慈善晚会,她包下五星酒店的宴会厅;张源随口提过一句想喝城北一家小众咖啡馆的手冲,她就让司机每天早上六点绕大半个海城去买,再让老郑掐着早读的点送到他桌上。
张源对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对她,会露出一点点笑,像冰层上裂开的细纹,让她甘愿溺进去。
“我是不是很贱?”
有天夜里,她在自己卧室里问闺蜜宋枝。
宋枝盘腿坐在她地毯上,拆着李欢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含糊不清地答:“你是很贵,贵得只剩钱。”
李欢把脸埋进枕头,笑得肩膀发抖,却笑得有点苦。
她以为张源只是慢热。
冰山总会化,只要太阳够执着。
可她忘了,海城靠海,太阳再烈,也照不进深海。
变故发生在九月的第二个周五。
那天最后一节是自习,李欢提前写了请假条,想去琴房给张源一个惊喜——她找人从国外带回一把手工小提琴,琴盒里绣着他名字的缩写。
她抱着琴盒,脚步轻得像猫,绕过了教学楼,想从实验楼后的小树林穿过去。
那片林子很密,白日里也半明不昧,是情侣们的圣地,也是她平日最不屑的地方。
可那天,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李欢啊,烦死了,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是张源。
他的声音很好听,哪怕说着最刻薄的话,也带着一点磁性的尾音。
李欢的脚步顿在原地,怀里的琴盒忽然变得千斤重。
她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张源靠在松树上,怀里搂着一个人——林笙,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最讨厌的人。
林笙家里条件一般,却总爱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成绩好,人缘好,连李欢最在意的张源,也和她“只是朋友”。
可此刻,“只是朋友”正踮脚吻住张源的唇,而他低头回应,手指***她发间,温柔得仿佛李欢从未认识过他。
“她送的那些东西,我都扔了。”
张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琴?
我又不是乞丐。
她以为钱能买一切……”林笙轻笑,声音像银铃,却淬了毒:“她要是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让她死心,会不会气哭?”
“哭?
她那种大小姐,只会砸钱吧。”
张源嗤笑,“不过,砸得挺爽。”
风掠过树梢,松针沙沙地落。
李欢站在原地,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低头看怀里的琴盒,丝绒衬里上绣着的“Z.Y.”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她的喉咙。
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喜欢,在他眼里只是一场笑话。
她没哭。
她只是转身,把琴盒扔进了树林旁的垃圾桶。
琴盒落地的声音很闷,像心脏被摔碎。
她走出小树林时,夕阳正好沉到教学楼的尖顶,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要延伸到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