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薄铁皮的屋顶上,像无数急躁的小锤子敲着破鼓,咚咚咚响得人心慌。
昏黄的灯泡悬在屋子中央,光线被潮气浸得发沉,勉强照亮这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出租屋。
空气里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刺鼻气息。林晚坐在床沿,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起毛的旧T恤衫领口有些松垮,露出清瘦的锁骨。她低着头,
视线牢牢锁在怀里的小人儿身上。五岁的辰辰蜷缩着,小脸烧得通红,像个滚烫的小火炉。
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下眼睑上,
随着他艰难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妈妈……”小家伙的嘴唇干裂起皮,无意识地发出呓语,
声音又轻又哑,像被砂纸磨过,“……难受……”这声细微的呼唤,像一根冰冷的针,
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最深处,搅得血肉模糊。她猛地吸了口气,把喉头的哽咽用力咽回去,
冰凉的手指贴上儿子滚烫的额头,又飞快地缩回。烫,烫得吓人。
桌上那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寡水面,早已没了热气,凝成一坨。旁边,
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孤零零地摆着。辰辰晚上只勉强吃了小半碗,就难受得直摇头。
“乖,辰辰乖,”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强行绷出来的镇定,
她把怀里的小火炉又往紧搂了搂,下巴轻轻蹭着他汗湿的额发,“再忍忍,
药效上来就不难受了。等妈妈下个月……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给我们辰辰买好吃的,
买大鸡腿,买好多……”她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成了唇瓣无声的翕动。下个月?
下个月房租要交了,欠房东的钱还没还清,
辰辰的药费……林晚的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几个空药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闷闷地疼,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就在这时,被她随手扔在床尾、屏幕裂了几道蛛网的旧手机,
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林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不想理睬。
除了催债的短信,这破手机还能有什么好事?可那震动顽固地持续着,
仿佛带着某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意。她腾出一只手,有些僵硬地探过去,
摸索着抓起那只冰冷的旧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发光的屏幕上,
跳跃着备注为“妈”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微微颤抖。
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五年了,这个号码,
除了要钱要“捐东西”之外,从未给过她一丝暖意。林晚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要积蓄起对抗什么的勇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微弱的柔光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她划开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果然是她母亲王美娟。
那声音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穿透劣质听筒的电流杂音,
像冰锥一样扎进林晚的耳朵:“晚晚!你怎么才接电话?!急死人了!
”王美娟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对女儿境况的关心,只有赤裸裸的催促,
“薇薇那边……薇薇那边情况又不好了!”林晚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怀里辰辰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与电话里那冰冷急切的声音形成残酷的对比。“医生怎么说?”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还能怎么说!”王美娟的声音拔高了几度,
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焦虑,“还是老问题!她那个身体,你是知道的,
上次移植……效果还是不够稳定!医生说,
最好是再有……再有配型合适的……卵源……”“卵源”两个字,王美娟说得有些含糊,
但意思再清楚不过。林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深渊。
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母亲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
此刻必定写满了对林薇薇的心疼和对她的算计。五年了,整整五年!
从她被迫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为了救林薇薇那个所谓的“再生障碍性贫血”,
被取走卵子、代孕生子开始……这场噩梦,就像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她低头,
看着辰辰烧得通红的小脸,孩子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剧烈波动,
不安地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难受的呜咽。这声呜咽,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
狠狠捅穿了林晚心口那层厚厚的、用五年血泪铸成的冰壳。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毫无预兆地从林晚苍白的唇边逸出。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累积了五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她对着话筒,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妈,林薇薇的病,装了五年,她不累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掐住了脖子。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两人之间流淌。几秒钟后,王美娟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被戳穿的慌乱:“林晚!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地诅咒她?!
她现在……”“嘟嘟嘟——”林晚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挂断键,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王美娟那尖利刺耳、充满指责的噪音被瞬间切断,
狭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窗外连绵的雨声和辰辰急促滚烫的呼吸。世界,
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她低头,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那紧闭的双眼,
颤抖的睫毛,干裂的嘴唇……像一幅用滚烫的烙铁刻在她心上的画。五年来的忍辱负重,
五年来的含辛茹苦,
五年来的锥心刺骨……那些被她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通电话的刺激下,终于轰然爆发!够了。真的够了!
林晚缓缓抬起头。出租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瘦却挺直的侧影。
那双曾经被生活磨砺得有些黯淡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燃起两簇幽暗而决绝的火焰。
那火焰跳跃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冰冷。她轻轻地将辰辰放在床上,
用薄被仔细掖好被角,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然后,她站起身,
走到那个小小的、掉漆的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寥寥几件衣服,洗得发白。她的手,
没有伸向那些旧衣服,而是探向柜子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个深棕色的、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很旧,
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林晚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停留了一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紧紧地攥在手里。纸张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清醒的痛感。五年了,
这份沉甸甸的“证据”,这份记录着所有谎言、欺骗和强迫的病历,
这份被她藏在最阴暗角落、如同定时炸弹般的东西……终于到了该让它重见天日的时候。
她转过身,回到床边,俯下身,用脸颊贴了贴辰辰滚烫的小脸,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辰辰,再等妈妈一会儿。
妈妈带你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冷冽的眉眼。手指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
找到了那个尘封已久、标注为“张助理”的号码。
那是顾衍身边最得力、也最公私分明的助手。一条短信,
简洁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今晚林宅宴会,带辰辰出席。林晚。发送。屏幕暗了下去。
林晚将那个冰冷的、沉重的牛皮纸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最后的武器和唯一的希望。
她走到小小的窗前,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城市霓虹,
那些模糊的光点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扭曲。林薇薇……王美娟……林家……还有那个,
经付出过最纯粹感情、却最终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锋利如刀。好戏,该开场了。***城东,林家别墅。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倾泻下璀璨夺目的光芒,将奢华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光可鉴人。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昂贵雪茄和名贵酒水混合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穿着考究的男女宾客们低声谈笑,杯盏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切都沉浸在一种精心营造的、上流社会特有的浮华与优雅之中。别墅二楼,
一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卧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林薇薇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袍,
慵懒地斜倚在铺着厚厚羽绒被的欧式大床上。她脸上敷着价值不菲的海藻泥面膜,
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床边,
一个佣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羹递到她嘴边。“哎呀,太烫了!
”林薇薇蹙着精心修剪过的柳眉,不耐烦地挥手推开佣人的手,
娇嗔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想烫死我啊?不知道我身体弱吗?拿下去晾晾!
”佣人连忙惶恐地退开。王美娟坐在一旁昂贵的丝绒扶手椅里,
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焦虑和一丝未散的惊疑。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与林晚通话结束的界面上。“妈,你刚才在跟谁发火呢?吵死了。
”林薇薇抱怨着,用小银勺搅动着佣人重新端上来、温度刚好的燕窝羹,
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王美娟看着女儿红润的脸色和挑剔的姿态,
再想想刚才电话里林晚那句冰冷的质问,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蹿了上来,
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还能有谁?就是你那个好姐姐!
”王美娟没好气地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怨怼,“我打电话让她赶紧准备一下,
再捐一次卵子救你,她倒好!不但一口回绝,居然还敢……敢说你的病是装的!
简直反了天了!我看她是穷疯了,脑子都不清楚了!”“装病?
”林薇薇正将一勺燕窝送入口中的动作猛地顿住。面膜覆盖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快的心虚和惊愕,随即被汹涌的怒火和鄙夷取代。
她“啪”地一声将银勺重重磕在骨瓷碗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连带着碗里的燕窝都溅出几滴。“她敢这么说?!”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尖,
带着被戳中痛处的气急败坏,“她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给我们家丢人现眼、连自己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的下贱货!她有什么资格质疑我?
我看她就是嫉妒!嫉妒我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嫉妒爸妈疼我!她……”“薇薇!
”王美娟急忙打断女儿口不择言的怒骂,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房门紧闭才压低声音,
“你小声点!别让外面人听见!管她说什么疯话!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心里有鬼!
我看她就是不想再帮你了!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林薇薇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她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露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妈,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薇薇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她不是嘴硬吗?不是觉得我装病吗?
那就让她亲眼看看!看看她当年‘捐’出来的那个‘小杂种’,
现在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再看看我,在她用命换来的‘健康’下,过得有多好!
让她看看,谁才是林家真正的公主!谁才是该被踩在烂泥里的那个!”王美娟一愣,
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脸上也露出一丝狠绝:“你是说……”“今晚的宴会,
不是请了很多记者吗?”林薇薇勾起红唇,笑容甜美,眼神却淬了毒,“想办法,
让她带着那个小野种来!我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把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彻底碾碎!
”王美娟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刚才林晚那决绝挂断电话的态度,心里有些没底。
但看着女儿眼中疯狂燃烧的恨意和势在必得的决心,她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妈想办法!一定让她来!”就在这时,王美娟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去,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夫人,林晚小姐带着孩子,已至门口。
王美娟和林薇薇同时看到了这条信息。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和一丝莫名的……寒意。她怎么敢来?还带着那个……小野种?
林薇薇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愤怒。“她还真敢来?
”林薇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
她带着那个小拖油瓶,想怎么丢这个人!妈,快!让她进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王美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措手不及,
心头那点不安迅速被一种扭曲的、想看林晚出丑的兴奋取代。她立刻拨通内线电话,
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高傲和施舍:“门口是不是有个……带着小孩的女人?让她进来!
直接带到宴会厅!”挂断电话,王美娟看向女儿,母女俩眼中闪烁着同样恶毒的光芒。
楼下宴会厅的喧嚣似乎更热烈了几分,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没有人知道,一场风暴的中心,
正悄然抵达门口。***林家别墅灯火辉煌的雕花大门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辆线条冷硬、车身漆黑锃亮的迈巴赫S680稳稳地停在门廊前。
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迅速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林晚牵着林辰的手,从车里走了下来。司机手中的黑伞稳稳地遮在他们母子头顶,
隔绝了冰冷的雨丝。林晚身上穿的,并非什么华贵的晚礼服,
而是一件剪裁极简、质地精良的米白色风衣,腰间的系带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腰身。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脸上脂粉未施,只有唇上一点淡淡的豆沙色,
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如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却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她身边的林辰,穿着合身的小西装外套和小皮鞋,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因为低烧还未完全退去,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遗传自她的眼睛,
却亮得惊人,好奇又带着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堡”。母子俩的出现,
与这奢华的场景既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自成气场。尤其是林晚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