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踮脚把最后一捆柴塞进灶房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滚成线,打在阶下的青苔上,溅 起细碎的绿。
玄清道长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转着个旧酒葫芦,见他进来,用下巴指了指门:“去山下李记打壶米酒,今晚有客来。”
“客?”
云逍眼睛亮了亮。
他在青城山住了八年,除了采药的药农,鲜少有人来这半山道观。
“不该问的别问。”
玄清道长把葫芦抛过来,“拿着这个装,比他店里的陶罐稳当。”
葫芦入手温温的,还带着师傅掌心的汗味。
云逍摸了摸葫芦上磨得发亮的纹路——这是他刚上山时,师傅用青城山的老葫芦做的,说“装酒不泄香,装水不生苔”。
他把葫芦揣进怀里,又被师傅叫住。
“这个也带上。”
玄清递来本线装书,封皮写着《傀儡初解》,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师傅自己写的。
“路上没事就翻两页,学不会……学不会就别回来!”
云逍抢着接话,这是师傅的口头禅。
他把书塞进袖袋,转身要跑,又被拉住。
玄清道长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刘海,沉默了会儿,从怀里摸出块油纸包的桂花糕:“路上吃,别贪玩。”
“知道啦!”
云逍揣好桂花糕,冲进雨里。
跑过道观门口的老樟树时,他回头看了眼——师傅还站在竹椅旁,手里捏着个空茶杯,目光跟着他的背影。
云逍挥挥手,把那句“师傅等我”咽进肚里,踩着水洼往山下跑。
李记酒坊在山脚的市集口。
云逍把葫芦递过去,李掌柜接过时笑:“小道长又来给你师傅打酒?
今天怎么跑得急?”
“师傅说有客来。”
云逍盯着酒液顺着漏斗流进葫芦,鼻尖萦绕着米酒的甜香——这是师傅最爱喝的味道。
付了钱,他把葫芦系在腰上,刚咬了口桂花糕,就听见市集那头吵吵嚷嚷。
几个穿着兵服的人正推搡着挑夫往马车上赶,为首的汉子嗓门像打雷:“永乐大帝征远洋船队,凡十六至三十五岁男子,一律参军!”
“远洋?
那是去哪?”
有人小声问。
“听说要去比南洋还远的地方,说不定到天边呢!”
云逍心里咯噔一下,攥紧葫芦想往山上跑。
可没跑两步,就被个兵卒抓住后领:“这小道士看着够岁数,带走!”
“我不去!”
云逍挣扎着,葫芦在腰上撞得生疼,“我要回青城山给师傅送酒!”
“少废话!”
兵卒把他往马车上推,云逍的额头撞在车帮上,眼冒金星。
他死死抓着车沿,看见李掌柜想过来,被另一个兵卒拦住了。
“师傅——!”
他朝着青城山的方向喊,声音被雨声吞了一半。
马车动起来时,云逍还在踢打车厢板。
怀里的《傀儡初解》硌着肋骨,腰上的葫芦被挤得咯咯响。
他突然停下动作,用尽全力护住腰间——师傅还在道观等酒,这葫芦要是碎了,师傅该多失望。
雨还在下。
云逍贴着冰冷的车厢壁,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市集喧闹,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他摸了摸腰上的葫芦,能感觉到酒液在里面轻轻晃,像师傅平时说话的语调。
“师傅,”他对着葫芦小声说,声音抖得厉害,“我很快就回来,你千万别喝别人的酒。”
马车越走越远,青城山的影子被雨雾遮得看不见了。
云逍把脸埋在膝盖里,袖袋里的《傀儡初解》边角,被他攥出了一道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