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地裹住老城区的旧砖楼。林妄跪在父亲那间积灰的遗书房里,檀木桌的纹路里嵌着三年的尘,指腹擦过桌面时,能摸到一道浅痕——那是父亲失踪前,用青铜卦盘的边角刻下的,像个没写完的“时”字。
“咔嗒。”
怀表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彻底死寂。林妄猛地攥紧它,铜壳冰凉刺骨,指针卡在凌晨三点整,再也不动了。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三年来走时从不准,却从没这样彻底停摆过。
窗外滚过闷雷,雨点子砸在玻璃上,糊成一片模糊的水痕。就在这时,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门缝里滑进来,边缘洇着暗褐色的水迹,像刚从泥沼里捞出来,落地时带起一阵土腥气。
林妄撕开信封的动作太急,指甲被纸边划破,血珠滴在半块青铜卦盘上。卦盘锈迹斑斑,边缘缺了个角,恰好能对上桌上那道“时”字的刻痕。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锈渣里嵌着根白发,发根的血痂还凝着暗红,凑近了闻,隐隐飘出一股松脂味——和父亲怀表铜壳里常年散出的气息,一模一样。
信纸被水泡得发皱,字迹洇成了蛛网,却能认出是“三叔”的笔锋。这人是父亲的老搭档,三年前跟着勘探队进了大巴山,就再没回过消息。
“镇星冢里,时间在啃人骨头。”
林妄的指尖发颤,信纸边缘的墨迹晕开,像一滴血在纸上蔓延。
“你爹当年没跑掉,我也快撑不住了。”
最后那句“速来时辰谷”,笔锋重得几乎戳破纸背,墨色里混着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泥。
他摸向颈间的银链,坠着片战国残简,是父亲失踪那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简文“镇星入垣,阴阳倒悬”八个字,刻痕深得能卡住指甲,此刻竟与卦盘的缺口严丝合缝,像钥匙对上了锁孔。
“又在跟你爹的老物件较劲?”
木门被踹开时带起一阵风,苏妄叼着根橘子味棒棒糖,嘴里的糖渣碾得咔咔响。她把平板电脑抛过来,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正旋转着,泛着冷白的光。
“省博的内部数据,我黑了三天才弄到手。”苏妄的指尖划过屏幕,虚拟星图突然定格,“看这残卦——和战国大墓的星象图重合率97%,缺口正好卡在‘镇星’位。”
林妄盯着屏幕,三维模型里,镇星土星的星轨像条生锈的锁链,缠着九个不规则的圆点。苏妄放大其中一个圆点,墓道的轮廓在星图下显形:“老刀托人查了,镇星冢就在大巴山的‘时辰谷’。当地村民说那地方邪门,进去的人出来要么疯疯癫癫,要么头发一夜全白,可身份证上的日期,只比进去时多了三天。”
窗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轮胎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水花打在窗玻璃上。老刀倚在门框上,军绿色的背包鼓得离谱,边角磨出了毛边。他摘下墨镜时,林妄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一张网罩在黑眼球上——这人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装备齐了。”老刀的声音有点哑,从背包里掏出个防潮袋,扔在桌上,“明早五点进山,过时不候。”
防潮袋里滚出个指南针,指针疯了似的转圈,根本定不住方向。林妄认出这是三叔的东西,当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据说在沙漠里都没失过灵。
“这指南针,是在时辰谷外捡到的。”老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老陈说,他看见三叔的勘探队进谷那天,指南针就成了这样,指针倒着转。”
苏妄突然“咦”了一声,她把青铜卦盘放在平板电脑旁,用紫外线灯一照,卦盘缺角处竟显出一行小字:“镇星归位,时逆三刻。”
林妄的怀表突然“嗡”地一声,停摆的指针竟轻微颤动起来,铜壳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他低头看向怀表背面,父亲刻的那个“深”字是父亲的名字,此刻竟渗出细如发丝的血线,顺着纹路爬向表链。
“你爹的怀表,是不是也在镇星冢丢的?”老刀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腹用力,“当年你爹跟三叔说,要去镇星冢找‘能定住时间的东西’,走之前,就把这怀表留给了你。”
林妄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那半块青铜卦盘。卦盘缺角的地方,不知何时沾上了他指腹的血,血珠渗进去,竟在锈迹里显出个模糊的人影——像个穿工装服的男人,后颈纹着个狼头,和老刀脖子上那个,一模一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指在挠门。林妄盯着门缝里的水痕,那水痕蜿蜒着,竟在地上拼出个“时”字,和父亲桌上的刻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