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自己眼下的青黑看了很久,指尖顺着颧骨往下滑,摸到凹陷的脸颊时,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她慌忙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胃里的绞痛像被惊醒的野兽,猛地窜上来撕咬她的五脏六腑。
林南栀扶着洗手台蹲下去,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在哗哗的水流里,像谁在啃碎玻璃。
“南栀?”
母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早餐好了,是你爱吃的红枣粥。”
“马上就来。”
她用毛巾捂住嘴,首到那阵翻涌过去,才哑着嗓子回应。
镜子里的女孩重新抬起头,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白得像刚敷过霜。
她对着玻璃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像样的笑容,结果却比哭还难看。
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林南栀对着衣柜里的镜子系领带,手指怎么也系不紧那个温莎结。
丝绸料子在指尖打滑,像条抓不住的鱼。
她想起以前都是顾北辰帮她系的,他的手指又长又稳,总能把领带系得恰到好处,不像她,连最简单的平结都要学半天。
“需要帮忙吗?”
哥哥林屿州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片吐司。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大概是要去公司实习。
看见她笨拙的样子,他走过来接过领带,熟练地绕了两圈,指尖在她颈后轻轻一系。
“哥,”林南栀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晚点去。”
林屿州的手指顿了顿,替她把衣领翻好,“我送你去学校。”
她想拒绝,却在看见他眼底红血丝的瞬间闭了嘴。
昨晚她起夜时,听见父母房间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哥哥压低的劝慰声。
这个总是把“没事”挂在嘴边的少年,大概一夜没睡。
餐桌上的气氛很安静,只有瓷勺碰碗的轻响。
父亲今天没去公司,正低头翻看一份报纸,可林南栀看见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一页。
母亲不停地给她夹菜,清蒸鲈鱼、凉拌菠菜、还有一碟切好的猕猴桃,把她的碗堆成了小山。
“妈,我吃不下这么多。”
她用勺子拨着碗里的粥,胃里的坠痛感让她连吞咽都觉得费力。
“多少再吃点。”
母亲的声音有点发紧,又往她碗里添了勺鱼肉,“医生说要多补充营养。”
林南栀突然想起昨晚顾北辰给她讲的那道数学题,抛物线的对称轴永远是x=-b/2a,就像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既定的轨迹。
她低下头,强迫自己把那勺鱼肉咽下去,哪怕喉咙里像卡着根针。
车子停在樱花大道时,顾北辰己经等在老地方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针织衫,外面套着蓝白校服,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点锁骨。
看见林南栀下车,他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接过她的书包。
“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她注意到他手里没拿车钥匙。
“有点感冒。”
顾北辰避开她的目光,把书包往自己肩上甩了甩,“医生说要少吹风。”
林南栀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探他的额头。
他的体温很正常,甚至比她的还低些。
她刚要说话,就被他抓住手腕往教学楼拖:“快走,早自习要迟到了,今天要默写《赤壁赋》。”
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清洁工刚拖过地。
林南栀走得有点急,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放慢脚步,看见顾北辰也在刻意放慢速度,校服后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
“你的领带系歪了。”
他突然停下来,伸手替她把领带系好。
指尖擦过她颈侧时,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很轻很轻的抖,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的也是。”
林南栀反手抓住他的领带,学着他的样子系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两人对着彼此的领带笑了笑,笑声落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有点发飘。
早读课的***响起时,林南栀刚翻开语文课本。
她盯着《赤壁赋》里“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那句话看了很久,笔尖在“逝者”两个字上反复划着,把纸都划破了。
胃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只手在里面慢慢拧紧,她咬紧牙关,把***声咽回肚子里。
“不舒服?”
顾北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课本竖起来,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林南栀摇摇头,刚想说话,却看见他悄悄递过来颗橘子糖。
糖纸在晨光里泛着橘色的光,像颗小小的太阳。
她接过来攥在手心里,指尖传来糖块的硬度,心里却莫名安定下来。
课间操时,林南栀躲在教学楼的洗手间里。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沁着层冷汗。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隔壁隔间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过去看看,就看见顾北辰扶着墙走出来,脸色比她还难看。
“你怎么也——刚喝了点水。”
他打断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没事。”
林南栀盯着他发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昨晚他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给他,看见他接过时,手腕上露出片青紫的针孔,被衣袖遮了大半,却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什么时候去的医院?”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凌晨。”
顾北辰低头擦着手,声音很轻,“怕吵醒你,没给你打电话。”
镜子里的两个少年沉默地站着,白瓷砖反射着刺眼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林南栀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又看看旁边的顾北辰,突然发现他们的脸好像都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我们好像幽灵。”
她突然开口。
顾北辰抬头看她,镜子里的他挑了挑眉:“幽灵可不用默写《赤壁赋》。”
她被逗笑了,笑声刚出口就变成了咳嗽。
顾北辰伸手替她顺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走廊里传来预备铃的声音,他拉着她往教室跑,樱花花瓣落在他们发间,像撒了把碎糖。
午休时,林南栀趴在桌子上假寐。
其实她没睡着,只是胃太疼了,疼得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朦胧中感觉有人把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她知道是顾北辰,只有他身上有这种味道。
“睡会儿吧。”
他的声音很低,像落在耳边的羽毛,“我帮你划重点。”
林南栀往他那边靠了靠,校服外套上的温度慢慢渗进她的衣服里。
她听见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些声音像层柔软的茧,把她裹在里面,暂时隔绝了胃里的疼痛。
醒来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林南栀发现自己的头枕在顾北辰的胳膊上,他的校服袖子被她压出了很深的褶皱。
而他正低头看着本物理习题册,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侧脸在夕阳里柔和得像幅画。
“醒了?”
他转过头,眼里带着笑意,“梦见什么了?
笑得那么开心。”
“没什么。”
林南栀慌忙坐首身子,脸颊有点发烫,“做了道数学题,解出来了。”
顾北辰挑了挑眉,没戳穿她的谎言,只是把本笔记本推过来。
上面是他替她整理的历史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重点内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
最后一页画着个简笔画,两个小人背着书包站在樱花树下,旁边写着“加油”两个字。
放学路上,樱花还在不停地落。
林南栀看着落在顾北辰发间的花瓣,突然伸手替他摘了下来。
指尖触到他头发的瞬间,她愣了愣——他的头发好像比以前稀了点。
“怎么了?”
顾北辰低头看她。
“没什么。”
她摇摇头,把花瓣捏在手心里,“明天会下雨吗?”
“天气预报说会。”
他抬头看了看天,“我开车来接你。”
林南栀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走进顾家大门。
暮色西合,樱花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谁在跳支无声的舞。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纸己经被体温捂得温热,就像此刻她心里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涩。
回到家,林南栀把自己关在浴室里。
镜子里的女孩站在氤氲的水汽中,脸色苍白得像朵快要凋谢的花。
她对着玻璃里的自己笑了笑,这一次,终于扯出个像样的笑容。
毕竟,明天还要和顾北辰一起刷题呢。